第218节(2 / 2)

俩傻小厮又去拌雪水,让老太太一回一回亲拿指头试了水温到可以了,这才端了进去。

甭看富贵了,其实心眼都善,遇到这样危难的情景便全家伸手,根本没多想的。

等隔壁成师娘带着冻伤泡药过来,那孩子已经缓过来,还被剥的精光塞进被子里了。

这一家子围着床铺去看,啧,咋说呢,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儿,脸颊竟还是个有些肉的?

老太太什么眼神,便困惑道:“这,这不像是苦孩子啊?咱从前路上遇到的那些冻死的,身上都干黑,就没这么好的品种,这是好人家跑丢的小哥儿吧?”

她说完左右看看,孙媳妇孙子都不在身边,便扶着棍儿出去,又看到这俩倒霉孩子一人拿着一个小棍,依旧挑那些破衣裳翻腾,隔壁成师娘也不像话,就胳肢窝下夹着个丑姑袖手闲看。

老太太生气,就慢吞吞过去,笑嘻嘻温声问:“这东西好啊,都看半天了,不然,阿奶给你们支个锅,添点盐巴,咱炖了吃呗?”

陈大胜脸上当下窘然,七茜儿噗哧一乐后道:“不是,阿奶,我们就是想看看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说话一贯不讲理的,就道:“废那事儿?真一对傻子,人家孩子都缓过来了,药也喂进去了,你们等他醒了问他啊!”

可七茜儿却指着那堆碎布道:“阿奶您看这纹路,这是今年城中新织局的厚绫,还是挺贵的如意纹的,怎么的这也是十几贯一匹的货色了?这哥儿怕是有些来历呢。”

老太太闻言好奇也凑过去看,却见两件已经碎烂的衣裳中间捆着碎草,想是这小哥儿冻的狠了,就捡了软草夹在衣裳里御寒。

她想起从前的不如意,便又漫天感谢一圈神佛,接着同情便道:“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没人管了,可这种草不成的啊,这倒是看着是干燥,却一点也不御寒,那要用水岸边儿的茅草头儿捣烂了,铺开反复晾干捶打在一起,兴许还顶点用处,可怜的,看到这些,我就想起你们阿爷了,你们小时候咱家日子苦啊……”

得了,这又开始回忆了,至少要从陈大胜出生她施恩那颗鸡子儿开始絮叨,不是她老人家偏袒个鸡子儿,陈大胜娘亲奶水不能那么好,陈大胜不能有这么大的出息等等之类……

如此,便阿奶唠叨阿奶的,陈大胜勘察陈大胜的,他就摸着下巴说:“我看他脚底中间的肉,搓了泥儿还是很白嫩的,这哥儿不像是吃了多日苦的人,倒像是谁家走失孩子,来人!去喊孟家老爷来一趟。”

也不是看到个叫花子,就可以随意留的,甭说还没死呢,死了更糟糕,要去衙门交代一下。

孟万全是里长,他得从头到尾出个见证,如今万幸是救活了,得跟他商议看看是送到哪儿去,若是谁家孩子真走丢了,更是恩德了。

两家又不远,没多久孟万全便裹着兔毛大氅笑眯眯的进来说:“呦,这是遇到大喜了?老爷太太行行好,赶紧捐钱消灾吧。”

陈大胜瞪他:“大喜个屁儿,人没死呢。”

孟万全愣怔,接着笑嘻嘻的说:“好事儿啊!我看看去,在哪儿呢?”

他进屋片刻又神色古怪的出来了,看到陈大胜便一摊单胳膊道:“得了,都甭乱猜了,这哥儿我认识。”

他说完,满院人愕然看向他。

孟万全叹息一声道:“这哥儿是泉前街张家的,具体几房的我就不知道了,只见过那位败事了的玉鉴先生,上后山茅庐的时候,就常牵着他……啧,可怜的,也曾是如珠如宝的娇孩子呢。”

陈大胜不信,又追问:“你确定?”

孟万全寻思一下,又打发人去学里喊状元过来看。

整个泉后街,经常跟文人在一起混的就状元他后爹,那位老先生十分喜欢状元,出来进去都要带着他呢。

没多久,状元来了,进屋看了人,确定了是张家的哥儿,也不熟悉,就认识。

许是心里避讳,状元交代清楚鬼催着般的就告辞走了,竟是陈家的茶碗都不舍得端一下的,这孩子心里自卑又别扭,都不敢抬眼看亲卫巷子的。

再回头说那张家好没冻死的哥儿,这落差令人真真心碎了,四品清贵官儿家的小少爷,许去岁他受的最大的罪过,不过是书背不出来挨上长辈几手板。

七茜儿叹息一声站起来问陈大胜:“这也真是跟他家粘磨上了,怎么出来进去都是他家这点子事情,刚听了泥菩萨,就来个这,都屋里去吧,冷滔滔跟这吹凉风,不是说他阿奶还活这么?打发人报信去啊!”

那可是有金菩萨的人,手指缝漏点这哥儿就能活。

陈大胜眼睛一亮,可不是,那边还有个绝食的呢,兴许这见到大孙子就没有死意了。

孟万全笑眯眯的说:“弟妹这话说的,可不就是家门口的事情。咋折腾也在家门口呗,这事儿交给我,我这就安排人去城里报信去,你们啊,今儿就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救了人总归是好事儿,众人一身轻松的进了屋子叙话,还留了孟万全家里吃酒。

只可惜派了人出去,晚夕这人却回来报信说,压根没见到那老太太的面儿,人家娘家就出来说,不是他们心硬,是这孩子的父母大忤逆不孝,到底碎了老人家的心,便死活由他们吧。

这话一听就是全家等那老太太死了,分那金菩萨呢,还能让她亲孙子上门讨便宜?

门都没有。

这下人回完话又抬头补了一句:“爷,小的打听清楚了,这哥儿大名叫做张屏川,小名顺行儿,他今年九岁,上头有三个姐姐,他父是长子,快四十上才得了他,从前真是娇的很呢。

只这忤逆不孝是举族大罪,便是朝廷不判也是全族晦气,十代都养不回的名声。又是他父母出头丢弃老母,如此便都判了明年秋后问斩的,张家案大,大的都关了,没啥罪过的也远远的躲了,也不止这个哥儿,好像是说,他家好几个孩子都流落了,这,这可真是树倒了蛋打了就完蛋了……”

孟万全咳嗽一声:“鸡飞蛋打,叫你跟着好念半本书,啧!”

七茜儿闻言立刻追问:“不是说还有三个姐姐么?”

那下人又回话道:“回奶奶话,这祖传的不是个东西,小的去了啊,鞋底都跑薄了三层,嘿!到了这上头两位门前一问,早被婆家休弃的找不到了,后听说还有一个,说是……说是给兵部一个叫乌秀的老爷抬回家做妾了,小的这又去兵部打听这才找到人了。”

下人说到这里,就从怀里取出一方材质粗鄙的手帕打开给陈大胜他们看,他苦笑道:“小的想,这位小娘子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的,可人家好歹还是管的,只是,这能顶什么用处啊?”

众人低头,便看到那帕子里放着一个藤镯,一支发黑的银簪子,还有十几个铜钱儿。

陈大胜对乌秀的事情一向在意,就问:“不是说做妾去吗?这谁家的姨娘也不会这般寒酸啊?咋?那位乌大老爷精穷么?”

下人苦笑:“爷,什么做妾啊!小的去了才打听清楚,是被娘舅当做奴婢卖了,又跟左邻右舍说是做妾呢,也就是应付外人一句话。说起来这哥儿也是被他娘送到娘舅家的,却也不知道怎么就流落出来了,您想吧,还不是一个下场,许他机灵不等卖,自己逃了呗。”

孟万全点头:“恩,那小子长的眉清目秀,还算是值几个钱儿的。”

那下人道:“小的也是这么想,就没去大门上继续问,不然给这边找麻烦了。小的直接去了乌家,人家乌大人家自然是气派的,住那老大的宅子,家门口光门子就五个,只给里面的各房姨娘支应跑腿儿,小人还想呢,今儿是个肥差,高低还不给个肥赏?好么!那就是个小丫头,才十二,还是做粗活的,就人都没见到,也,也就这点意思了。”

他又颠颠手里的零碎,想嫌弃吧,又觉着这家倒霉的真真人间惨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