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男人并不知晓,私密腿根处被狠狠咬伤的地方,终将如同两人的缘线,羁绊长留,化作一道永久的、也不愿抹去的疤痕。
天边的震雷像是要把厚重的穹顶生生震裂,玄桓仰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眯眼重重喘息着,身缚的长鞭仿佛像是有生命与思想的藤蔓,随着男人受疼时下意识的弓腰挣动步步紧逼,身缚的牢笼似是将他数十万年高高仰起的头颅与尊严顷刻间踩在脚下,如同城内坍塌的叁清神殿,身作官窑名贵瓷器的金身一朝破碎,逸散的尘土不过只是庸人脚下的过客。
像是他未曾见证的天地初开的那日,父神一斧开而天地分,所有的阴阳相混终究化作了天与地的相较,然汪洋之上的天空,未尝不是居于上界之人的眼中,另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
与极致的疼痛一齐蔓延起来的,还有本该绝于神祇的情与欲。
玄桓曾是讨厌痛的,如同所有平庸的人一样,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受虐倾向,直至在灵魂潦倒的梦里…这场梦或许是见到雩岑再度身死的那一刻,也可能从神荼离开他去往清微府的那一日,也许还要更早更早便已经开始,目及的世界都是那样的不真实,就连身侧裹挟的空气都化为了一层透明的窒息的看不见的膜,他被一层一层被封死,几近窒息于膜内稀薄浓稠的空气,却又找不到出口——
这一切的一切,惟有痛是真的。
身体受伤的痛,魔毒发作的痛…还有心脏揪紧跳动的痛。
迎着身上之人的泪痕与视线,玄桓再度刻骨地‘享受’到了,这种源于心脏深处,一下下跳动时拧出来的、最真实的疼。
为了暂时的封印魔毒,为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苟延残喘地生活下去,他在白泽的帮助下,将所有的魔毒都逼赶至他的脊柱的仙骨与双腿内,付出的代价那样得多,不能使用灵力,无法行走,不再作为一个真正的‘神’而存在,他甚至失去了身为高高在上的真神普通刀枪都难入的金身,唯余一副比人族最为孱弱的书生都易碎的肉体…可他得到了什么呢?
如同他早就残废的双腿一样,他被困在看不见的膜内,被紧缚在将他的皮肤都勒至青紫的长鞭下,玄桓想要挣脱这些看得见却又看不见的束缚,想要为心爱之人拭去眼角的泪痕和那颗沿着小臂坠下的血珠…他试图仰着僵硬的脖子抬了抬眼,却只看见满眼的失望与他不愿面对的气恨。
他情愿没有这双眼,情愿魔毒已经将他毒瞎,或许现下便可以不用这样残忍。
玄桓心下一凉,僵硬的嘴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低垂扯动的嘴角唯一令他安慰的,或许就是他方才才发觉,绫杳虽能在黑暗中视物,却是分不清颜色的。
衣襟上吐出的血,和着她湿哒哒的衣裙,被雨水晕得更开,愈发难以辨认,屋内蒸发的云灵坠与洒落的茶香混合的味道,将腥臭的血气最大程度的遮掩弱化…从绫杳的角度来说,他或许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借着‘假死’的名义高高在上的、随意操纵着她的一切,他自私地不愿她因着家族联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仙,却又专横独断地反手安排着将她送给了另一个同样素未谋面的男人。
真该死啊。
可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选择么?
他如今不过是个落到沉土里的废人。
他想舍去过往的记忆,舍去一切关系纽带,乃至舍去他的姓名…可到最后,却也只能惟靠着往日的风光与名声,求诸于唯有的利益和好处,去换一些微不足道的庇佑。
他与零郁从来是不平等的。
哪怕在对方眼里,他其实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可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破败的叁清殿哪怕规模再大,曾经的香火再旺盛,终究是时宜事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