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丹的指尖一搭一搭地敲在案桌上, 黄昏的烛光并不显亮, 屋子里还透着点天色的光, 她右手边是一本厚厚的账本, 左手的宣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 用细细的线条画着其中的关系, 盘根错节, 如同蜘蛛编成的网。
殿下站着的是杀机楼的杀七,他脸上带着面具,是一贯的低头听命的姿态。
“哒”“哒”“哒”指尖敲在案桌上的声响, 节奏相当,不急不缓,像某种特有的乐响。
“慕容海那个老狐狸这么多年来, 活也活够本了, 这账本作得可真细,难为他了。”
慕容海丢失的那账本正是书丹拿的, 那日书丹“中毒”, 行一石三鸟之计, 本就盯着慕容海一举一动的杀七立刻就寻到了空子, 本来只想揪他一些小把柄, 没有想到居然拿到了这账本!
这账本不仅能看出慕容海贪.污受.贿了多少, 还能看出当今朝廷到底有多少蛆虫!甚至可以看出慕容海所有的关系网。
这账本的价值可不仅仅值扳倒慕容海一个,里边的人物,随便一个揪出来都够了本。
北殷国库空虚?就是养了这帮蛆虫!
燕江洪灾, 朝廷明明拨了足够的救济, 却至今尚未解决,还引起了灾民□□,那一大拨银子就是这些秃鹫鬣狗层层剥分,到了灾民手中都不及下拨百一!
慕容海自然不会碰朝廷救济财,但那些层层剥分的官员们都是会看眼色的,慕容海几乎要权倾朝野,偷偷摸摸给人贡些东西,路总是好走些。
这样一来这位只手遮天的宰相大人基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慕容海虽野心勃勃权势滔天,却也看不惯这样的贿.赂贪.污。他之所以照单全收,是他得要养人,他慕容家确实家大业大,但慕容家是慕容家,家里的东西并不属于他一人,他想要人才,心中有抱负施展,就必须要用到钱。
还有人。
官员们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不仅仅在官场,还在士族,慕容海必须要用这些人,他们有着士族有恃无恐的傲慢与贪婪,但他们同时也有人脉与能力,抛开他们那些黑了的心肝,也确实是有能人的。
慕容海年少颇负盛名,一开始他真的是一名赤诚的臣子,尽心尽力的辅佐殷氏,他从一名小吏做到宰相,其中艰险与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
可有一天先帝驾崩了,殷氏皇族人丁稀少,他猛然发现继承人就只剩下一位窝囊的公主,而且这名公主还是被秦王掌控的傀儡。
慕容海可以臣服于先帝恪尽职守,可以为先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不是臣服于皇权。
无论是殷书丹还是秦王他都看不上眼,他满腔的抱负,一身的才能该何去何从?
难不成真的要被这些废物当猴耍?
臣强君弱,天下注定要不太平。
慕容海心生不满,他突然起了一个惊天的想法——陛下无德无能,我这样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何不取而代之?
有些想法一旦滋生,就如扎了根的树,一天天的生长,直至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遮住了过往的所有忠诚的记忆与一片赤子之心。
再也回不去。
书丹左手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的人名里,慕容海三个大字遥遥居于顶端,这三个字被朱砂笔画了个圈,他直直下来第六位,写着玉州刺史方克生,此人牵扯众多,一发而动全身。
书丹将他管辖的‘燕江’着重标记,她手执朱砂细笔,对着方克生的名字重重打了个叉。
然后她将宣纸折好夹进书里,对外喊了一声:“六余。”
六余应声而至,只听女帝开口:“宣东征王入宫,朕有要事与其商讨。”
……
慕容海自从那日大病昏倒,足足躺了四五日,终于悉心调养得以下床,他身体虽未痊愈,却坚持就职。
如今三省补了个全,局势翻天覆地变了个样,王归梦与谢安新官上任三把火,已然雷厉风行做了诸多举动,慕容海再躺下去恐怕真的要一病不起。
三人相互牵制,分工明确,确实效率高了不少,慕容海温和的伪笑掩盖不住憔悴的病容,他得牢牢抓住权利,又得与另外两名同品级的大人慢慢玩太极,病也没好全,一天下来可畏是身心疲惫。
他如今仿佛处处受制,本来好好的道路他一个人走,但突然就来了两个人将你夹在中间,浑身不自在。
他也试着联系宫里的慕容昭,但太渊宫自那日陛下中毒,而后血洗了一遭,已然将他的眼线全部拔除,他竟是连慕容昭也联系不上!
自打那日陛下早朝后,又再荒废了朝政,不再早朝,甚至连奏章都交给了三省处理,仿佛是宫中的玩乐拉住了她心思,什么朝堂大事,什么江山社稷全是狗屁,女帝连人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