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将军,”小吏站在门外,躬身一礼,“请。”
这一间正室未被隔断,四壁却打满书架用以摆放竹简书册,中间的案几上,两旁皆是公文,垒了两尺高,旁边正弯腰讲话的一个年轻人倒是能看得清楚,一身素色直裾,头戴无帻冠,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岁,英挺俊秀,看打扮举止,董暠竟一时看不出这该是个文官还是武将。
见他进来,那青年士人直起身,被他身影挡住的诸葛丞相便出现在案后。
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而今才四十六岁,容貌虽还十分清秀俊雅,鬓发却已白了许多,见他走进,他温和的笑了笑,将刚刚拿在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执起羽扇,向他轻轻招了招手。
“玄明一路辛苦。”
日理万机的丞相居然认得出他!居然还能准确的叫出他的字!上一次见到丞相,还是六七年前,马超与上一任车骑将军张飞同驻阆中时,丞相至汉中屯兵,调马超驻守沓中,临行前丞相曾宴请西凉军中众人,董暠记得便是那时曾见过丞相一面,这些年过去了,丞相竟仍然认得出他!叫得出他的字!
胸腔中那股莫名激动差点让他想说点什么,不过他还是记得赶紧闭嘴,到底此来是当信使,又不是来讨功。他恭恭敬敬的递上书信,旁边那名青年又十分客气的搬了个胡床,请他坐下。
丞相看完信,捻了捻胡须,“孟起将军这些日子可好?身体如何?”
“沓中气候润泽,这两三年里,骠骑将军的病已好多了。”
“那便好。”丞相笑了笑,“沓中今岁收成如何?”
“当会丰收,今岁按丞相吩咐,农监官已将沓中所有农具替换完毕,除却原有农田外,又开垦了不少坡地。”
丞相点了点头,“玄明看来,今岁收成,可供给沓中驻军多少?”
这……董暠自幼长在军旅中,却从来都是粗人,粮草事一概不懂,诸葛丞相一问,他便立刻犯了难,好在丞相并未为难他。
“劳烦玄明在南郑暂留几日,尚须等几路探马回报之后,孤才能回信答复孟起。”
“诺。”
“伯约,送玄明去驿馆歇息,”丞相笑眯眯的挥了挥鹅毛扇,“让驿馆的小吏多烧几桶热水。”
这大概就是那位仓曹掾姜维姜伯约了……董暠有点羡慕嫉妒恨的看了一眼身侧这青年,听说当年先主征伐雍凉时,姜维不过一小吏,见到蜀汉大军不但没投降,反而胆大妄为的组织起数百平民,妄图螳臂当车,被擒后却为先主所喜,后又推荐给了诸葛丞相。
什么叫命啊,这就叫命啊,有的人杀人盈野也未必能有这等机缘,一辈子不过是个偏将军,有的人只要命好,运道旺,自然就有名师垂青,一路带着往上飞了。
“已过酉时,玄明兄尚未用晡食吧?”姜维自然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小九九,还十分亲切的一路与他交谈,“驿馆旁有一家饭肆,最合凉州人口味,不若玄明兄先去洗漱更衣,弟来安置酒食如何?”
董暠立刻把刚刚那点怨气都抛到脑后了。
只要有条烤炙得当的肥羊腿,再加一桶浊酒,就可以洗净风尘,更要紧的是,这顿饭不用他花钱。董暠盘算着明天先去逛逛南郑的集市店铺,入城时来不及细细观看,却觉得每一处都比沓中繁华多了,比不过成都亦不远矣,至于究竟要买些香脂还是布匹,亦或打一对精致可爱的耳珰,董暠还没盘算好,但酒足饭饱,双眼朦胧时,他已经开始畅想将胡姬带进家门后,该怎样哄娘子接纳……
马蹄声急,让他猛地惊醒。
此时已是戌时过半,城门早关,除非紧急军情。
董暠是个粗人,听着马蹄声一路奔着丞相府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次终于有功可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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