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伙计,差得不远。”他对着手表,自言自语的慢步走回书桌,将手里的本子丢了下。
瞧这室内的陈设,这里肯定就是他的栖身之所了。难道说,他一个人在这个屋子里面,住了十八年?
怪人站到桌前,转过身,默默的打量着我们。如果真是有十八年,那么他现在的心情,我是无法体谅的。果不其然,一阵凝望后,那黑框眼镜下的眼洞,似乎湿润了起来。他抬了一下手,指着我们,语气低沉:“八四年了,军装都换了。”
那手上,似乎也有奇怪而又扭曲的肌肉。
“毛主席呢,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好吗?”他忽然又问。
“毛主席啊,毛主席早就去了,”旗娃也一下坐到了背囊上,“算算,那时候我都还小,得有个七八年了吧!”
怪人似乎也并不太惊讶,他转而问道:“那现在是谁在任主席?”
这问题不免有些好笑,我忍不住笑道:“主席倒是多,不过现在不兴主席了,毛主席只有一个,现在管事儿的,是军委主席。”
如果这下面待了十八年,哪里会知道国家大地上遭受过的动荡。他更不会知道,现在的国家,和以前完全是两个样子。
“军委主席?”布条底下的声音疑惑了一下,“是谁?”
我答出了一个名字。
然后,那人低着头,应了一声,想了一阵子。脑袋裹着布条,自然是不好受的,只见他将布条理了理,以便能供口鼻呼吸。
“就你们四个人?其他人呢,其他人在上面吗?”他又问。
问题一出,四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他人,哪来的其他人?
王军英冷冷的答道:“就四个,没多的。”
“四个?”他疑惑的向前一步,“就派你们四个人过来?”
这话倒是有些奇怪了,四个怎么了?这四个人,都还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这儿来的!他这句话,倒还像是在嫌弃四个人不够凑排场。
“你们是哪个部队?”他随之又问。
“侦察部队。”王军英简略的回答道。
“侦察部队?”他听起来很惊讶,连腰都弯下了几寸,“怎么会是侦察部队?”
王军英噎住了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说,”旗娃哭笑不得,“您这真还是一个人憋了十八年。”
其实,如果黄班长还在,现在前去与他交涉的人,不应该是我们。有的话,应该是黄班长去说。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人几乎可以肯定是当年的考察队员了。更可以断定,他是真的在下面住了十八年。
十八年,这么长的时间,这下边儿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视,大量的信息必定堵塞不通。我们暂且不问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首先的一点,他脑袋里的信息与认知,肯定还停留在十八年前。
而这期间的变化,哪里能用一两句话可以交待得清。王军英虽然作为队伍领导,但以他的性格,很难用言语解释得清。于是,我自告奋勇的,当起了队伍的“喉舌”,慢慢向他弥补道来。
那感觉很奇妙,面前这个人,是同类,他和我们住在同一个星球,但信息的隔绝,让他成为了彻彻底底的怪人。而这种感觉,在许多年前,在陶渊明的那篇《桃花源记》中,就已经用简短的古文描写过。
“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
这个与世隔绝的考察队员,就像那桃花源中的先民一样,不知何事,不知何世。不过,我没有提及那浩荡的十年,也没有提及他们被错判的坏名声。我不知道自己的表述是否清晰正确,但话语间,不经意提到的,关于时代的改变,关于体制的变化,关于现今的改革,让他靠坐在桌子上,低头发愣。
他也不会想到,我们差点儿跟老大哥掐起了架。他更不会想到,当年的“同志加兄弟”,如今反目成仇,大打出手,进入了战争状态。
话语讲完,那人就站在桌子前,呆呆的发愣。一股脑的信息灌过去,估计得让他消化一阵子。
“你说现在在打仗?”他问。
“嗯,”我答,“咱们穿越了敌区,才来到这里。”
昏黄的灯光下,五个人,对立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
“这儿,就你一个人?”邓鸿超也蹲坐下来,问了他一句。
“对,”旗娃也说,“不是讲失踪了三个人吗,现在看来,这不算失踪啊,都好好待着呢!其他两个呢?”
“失踪?”沉默的他突然抬起头来,“什么失踪?”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我便问他:“当年来这里的考察队,你就是其中一员吧?”
“是。”他点头。那黑框眼镜下面的眼神,忽而疑闪起来,看起来,他对我们的话语很惊奇。
“那就对了,”我说,“当年在这下面,不是说有三个队员失踪了吗,你肯定就是其中一个了。”
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谁呢?
“失踪?”他突然有些愤慨的笑了一声,“谁告诉你们的?”
这一问,倒是把我们问住了。不是失踪,那你干嘛会出现在这儿?但这句话,倒是让我脑回路一转,明白过来什么。难道说,我们接收到的信息,也许并不真实,有偏差。因为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是因为什么失踪,才出现在这里的。
似乎说来,黄班长讲的那个故事里,另有隐情。
见我们迟迟不答,他又说:“来,你们都听到些什么,说来我听听。”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旗娃手用拍了拍我,道:“建国哥,你嘴巴好说,给他讲讲,这还有假冒的不成!”
我理了理思路,然后用了大概三十个陈述句子,将那些留存在脑袋中的故事情节,从考察队入越,到队员离奇失踪,讲给了面前这位亲历者听了听。
“最后,国家没有忘记你们,我们收到命令,来寻找你们的下落。”我结束了话语。
说完,我们看向他,等着他的反应。那人又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然后冷笑一声。他动着腿,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子后边儿,拉过椅子坐下。
“错了,你们说错了。”他倚靠在椅子上,望着头顶的灯泡,“哪来的失踪,根本就没有什么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