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依童微微怔了怔, 扭头看了豫王一眼,他就站在书架旁,俊美的脸隐藏在阴暗中, 让人瞧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梁依童隐隐察觉到他嗓音有些沙哑, “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她无意识歪了歪小脑袋,头上的双髻和红绳都跟着晃了晃, 随着她的动作,她那张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愈发显得青涩了几分,豫王喉结滚动了一下, 眼眸有些晦暗不明,只觉得终究还是太小了点。
他强硬地别开了视线,再开口时, 嗓音已经恢复了正常,“下午不必来了。”
他说完就不再看她,径直走到了书桌旁。
梁依童抿了下唇, 神情有些迷茫, 不是说好了要让她在身边伺候吗?难道是因为她中途睡着的缘故, 导致被嫌弃了?
梁依童站在原地没有动,神情也有些小小的懊恼, 很后悔竟当着他的面睡着了, 见她还不走, 豫王才抬头扫了她一眼,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 神情闷闷的, 一副很不乐意的模样。
豫王眼眸微微动了动, “怎么还不走?下午还想来?”
梁依童小心翼翼瞧了他一眼,水汪汪的大眼中带了点期盼,“可以来吗?”
怕他不同意,她连忙小声加了一句,“我保证再也不睡着了!”
平日里她很少白天睡觉的,今天不过是受了身体的影响,有些疲倦,她仰着小脸,眼底满满的期盼。
哪怕清楚她只是想多做点什么,豫王一颗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想暂时保持距离的想法顿时有些溃不成军,他垂眸道:“想来就来,随你。”
梁依童漂亮的桃花眼瞬间溢满了笑,她点了点头,欢喜道:“那我还来,王爷也歇息一下吧,都午时了。”
等豫王点了头,她才雀跃地退了下去。
她刚回到清幽堂没多久,就见一个妇人带着三个丫鬟走了过来,每个丫鬟怀里,都抱着三个紫檀色木盒,木盒上还雕刻着牡丹花纹,单盒子瞧着就异常奢华。
这妇人是长兴侯府的人,瞧到梁依童就恭敬地福了福身。
她笑道:“梁姑娘,老奴是二老爷身边的人,受二老爷之托,替我们姑娘来向您赔不是,本该带我们姑娘一并过来,因她昨日领了家法,直到此刻都无法下床,二老爷便想着先让老奴走一趟,随后再让我们姑娘亲自过来。她没了娘亲,一时有些偏激,才想差了,竟跑来找您麻烦,索性没酿成大错,老爷说了务必会好好管教她,希望梁姑娘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她极为恭敬,梁依童脸上也带了笑。
她将人迎进了堂屋,笑道:“妈妈不必多礼,您快坐吧,这点小事哪里值得让您亲自跑一趟?二夫人的逝去对表姑娘的打击肯定很大,她若再听了什么流言蜚语,想差了也不奇怪,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我根本没往心里去,您让二老爷也务必再惦记这点小事了。”
见她是个识趣的,李妈妈脸上的笑轻松了些,“姑娘宅心仁厚又海纳百川,难怪能得王爷看重,我们二老爷子嗣不多,如今也在遗憾您没能留在长兴侯府,他来之前还交代了老奴,让我问您一下,可否愿意过去,您若愿意,他会把您当亲生女儿看待,也会将您记入族谱。”
记入族谱这么大的事,肯定也得老太太点头才行,可见,昨日发生的事,老太太也晓得了,如今这么提议,估计是看在豫王的面子上,想要弥补她。
梁依童弯了弯唇,面上带了一丝感动,“我知道老夫人和二老爷是怜我孤苦,才真心想收留我,他们如此赤诚相待,让我当真是不知该如何回报,不过我就不过去添麻烦了,王爷身边也需要人伺候,我若走了,他身边未必再添旁人,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一番话说得甚为漂亮,明明眉宇间尚带着稚嫩,处世却显得很稳妥。
李妈妈已经猜到了她会拒绝,此刻也笑道:“姑娘对王爷一片赤诚,当真是感人肺腑,有您留在王爷身边,老夫人跟二老爷也是极为放心的,既然如此,那老奴就不过多打扰了。”
她说完扫了一下身后的丫鬟,“快将东西呈上来吧。”
丫鬟们极听她的,闻言,规规矩矩地将东西搁在了桌子上。
梁依童眉心微动,“妈妈这是作甚?”
李妈妈笑道:“这几样东西,是我们老爷早就选出来的,是给您的见面礼,趁此机会让老奴一并带了过来,希望您能喜欢。”
说是见面礼,其实大家都清楚,这不过是赔礼罢了,赵姝倩若没有闹那么一出,二老爷自然不可能无故送她东西。
虽未打开梁依童都清楚,里面的东西肯定不会便宜,她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这般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收,二老爷的心意我心领了,这些东西妈妈还是带回去吧。”
李妈妈道:“老奴若真带了回去,二爷肯定饶不了我,梁姑娘就当为老奴着想,也赶紧收下吧。这事王爷也是知晓的,送来的东西也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梁姑娘莫要推辞了。”
她说完,又福了福身,就告退了,梁依童想去追,一个人却根本拿不完九个盒子,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
梁依童无奈之下,只得去了一趟竹悠堂,想将这事给豫王说一下,让他帮着把东西还回去,赵姝倩毕竟没有真伤着她,二老爷又是豫王的长辈,哪需要他如此放低姿态前来求和。
见她来了,豫王便放下了手中的书,“收到东西了?”
梁依童点头,简单说明了来意,豫王却道:“你收着就是,赵姝倩如此无礼,别说给九盒,就是再多几盒,也收得,合该让他们二房出出血。”
见他用了二房这一词,梁依童眨了眨眼,豫王瞧到她这副小模样,拿书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少胡思乱想,回去吧。”
梁依童捂着脑袋躲了躲,倒是乖乖应了下来。
她回去后,就打开这九个盒子一一瞧了瞧,盒子里装的分别是金钗、步摇、玉如意、玉麒麟等,金钗上无不镶嵌着宝石,玉器则通体通透,色泽极好,无一不贵重,单一样少说能卖两三百银子。
再加上豫王给她打造的那几套首饰,她竟一下子成了一个小富婆,梁依童其实也正缺银子,见豫王都那么说了,她也没再客气,直接全收了下来。
她心中已经琢磨着什么时候出府一趟了,先卖掉一个玉如意,将祖母给她的玉佩赎回来,剩下的银子,拿来收买几个丫鬟,让他们留意一下宋氏等人的消息,还有三皇子妃那里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她们害得她凄惨而死,总得付出点代价才行。
抱着这些沉甸甸的盒子,梁依童只觉得生活都有了盼头。
下午她再来书房时,就将自己的东西抱了过来,有作画用的颜料,也有一些纸墨笔砚。梁依童就这么在豫王的书房占了一席之地。
其实她能做的十分有限,每日顶多研两次墨,给他倒几次水,旁的时间,她都是忙自己的,豫王中途休息时,会偶尔过来瞧一下她作的画,见小姑娘的画很有灵气,他还忍不住寻问了一下,她师承何人。
梁依童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正经学过,爹爹喜欢作画,我瞧见过几次,就临摹了起来,画得多了,才慢慢找到了一些感觉。”
豫王这下是真惊讶了,根本没料到,她在没请先生的情况下,都能自学成才,可见她颇有天赋,见她确实也喜欢这个,豫王道:“我认识的人里有个还算厉害的画师,你若想深入学习,我可以跟他说一声,让他空闲时,指点你几次。”
梁依童眼睛亮了一瞬,心中有些欢喜,想到豫王已经对她够好了,她又岂能总是麻烦他,最终还是婉拒了,“不用麻烦王爷了,我也就有点小兴趣,平日随便画画就好了。”
豫王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思,他低声道:“跟我客气什么?你既然留在了豫王府,就不必拿自己当外人,日后豫王府就是你的家。”
他声音很低,平日里显然没说过这么温情的话,说完也有些不自在,轻轻摸了一下挺直的鼻梁。
梁依童微微怔了一下,哪怕心中早已经偷偷将他当成了家人,听到他这话时,她还是异常感动。
这一刻,梁依童甚至觉得上天之所以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兴许不是为了让她复仇,而是为了让她遇到豫王,上一世待在武安侯府,她都不曾有家的感觉,这一刻,却觉得有了真正的家人。
她弯了弯唇,“嗯,那我要学,等我学好了,给王爷画一幅!”
豫王弹了弹她的脑袋,“下去吧。”
梁依童捂着脑袋,气鼓鼓嗔了他一眼,她算发现了,也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养成了弹她脑门的习惯,时不时总要弹她一下。
其实梁依童并不讨厌他这个小习惯,虽然有一点点疼,每次被他弹时,她都觉得如果有个哥哥,他肯定也是这样的,虽然会时不时敲她一下,关键时候却会护着她。
大概这就是家人吧?
可是她也是要面子的呀,每次被他敲脑袋时,但凡被侍卫们瞧到,他们眼中都带着笑,梁依童时常被他们笑得有些脸红。
第二日,豫王口中的画师就来了豫王府,竟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他一身锦衣,腰间还挂着一个古朴的玉佩,一瞧身份就不简单,然而他却丝毫没有上位者的气质,背手走来时,一点架子都无。
他瞧到豫王,就嘟嘟囔囔地抱怨了起来,“当初想收你为徒,你却拖拖拉拉的,不肯学,好似我这身本领多遭人嫌弃?我倒要看看,你给我推荐的好苗子究竟是谁,哪家的小子?”
豫王示意梁依童走了过来,对她道:“这位是韩国公府的老爷子,你过来拜见一下,喊爷爷就行。”
韩国公也姓梁,大名梁坤御。他不仅爱搜集名画,兴致来时,也喜欢作画,十年前,他耗费一年,所画的西山村景图,至今都被许多文人大为称赞。
他的画风自成一派,在京城还有画痴的称呼。
这位老爷子很喜欢作画,有不少画流传了出去,梁依童前两日还曾模仿过他的画。毕竟前朝的画,她见过真迹的不多,也就市面上流传着的,瞧到的多一些,著名的画师就那么几位,模仿来模仿去几乎模仿了一个遍。
见他竟是韩国公,梁依童愣了愣,她自然是知道韩国公的,喜欢作画的人,只怕都听说过韩国公的大名,他可是画坛中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发现面前的人是他老人家后,梁依童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梁老爷子可没功夫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个小姑娘,还小小的一只,不及他胸口高,梁老爷子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
他指着豫王愤愤道:“你这小子,不会是故意拿我老头子寻开心吧?这么个小女娃,能跟着我学什么?断奶了吗?”
这下不止豫王笑了,听到动静的侍卫都笑了起来,梁依童脸颊腾地红了,清楚他肯定是不愿意指导她,她漂亮的桃花眼中不自觉盈满了雾气。
见小姑娘难堪地眸中都含了泪,老爷子有些心虚,他虽夸张了些,还不是太吃惊了?怪也只怪豫王这混小子,没把话说清楚!
他这次过来,其实是抱着期待来的,毕竟家里的子孙没一个喜欢作画的,当年他看中了豫王的资质,想收他为徒,谁料他偏喜欢舞刀弄枪,根本不想拜他为师。
他也算看着豫王长大的,自然清楚豫王眼光极高,能被他说天赋不错,肯定是极其不错了,过来前,他都做好了收徒的打算,谁料他推荐的却是个小姑娘。
见小姑娘委屈巴巴的,豫王才敛起唇边的笑,面对老爷子时,神情方严肃了起来,“圣人都说有教无类,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小姑娘,你就不愿意指导了?又不是让你收她为徒,只是闲着时,指导一下而已,没料到国公爷竟也这般……”
老爷子愈发有些心虚了起来,他也不是不愿意指导,这不是抱着收徒的目的过来的吗?期待一高,失望自然也大,还不许他震惊一下?
老爷子也有些委屈,见小姑娘生得白白嫩嫩的,眼中溢满了灵气,瞧着很是冰雪聪明,他眼珠微微转了转。
剩下的话豫王没有说完,他转头对梁依童道:“罢了,京城厉害的画师又不止他一个,因与他熟稔,我才好心将你推荐了过去,谁料他竟不乐意带,你这般天赋,多的是人愿意指导你,又不是非他不可。”
豫王对梁老爷子道:“既然国公爷无心指导,就请回吧,我带她去旁处瞧瞧。”
听完豫王的话,老爷子有些急了,她若真有天赋,他岂不是错过一个好苗子,他忙不跌道:“瞧什么瞧?我又没说不愿意指导,罢了罢了,你先拿两幅她的画,给我瞧瞧,若是个好苗子,我倒也可以考虑考虑。”
“不必了,不勉强国公爷。”
梁老爷子忍不住瞪眼,“你这小子,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如此不识趣?”
他毕竟是长辈,又一大把年龄了,怕他气坏身体,梁依童悄悄拉了拉豫王的衣袖,随后笑着对老爷子道:“爷爷若想看就看吧,我这几日恰好画过几幅画。”
小姑娘笑容软软的,瞧着很是乖巧懂事,老爷子心中满意,撸了下胡须,道:“走走走,瞧瞧去!”
他说着已经迈了几步,想随她回家瞧瞧,他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听了消息后,直接来了豫王府,按理说,他是长辈,等他点了头,合该豫王带着梁依童去他那儿。
见他愿意给她机会,梁依童眸中已经染上了欢喜,她连忙道:“爷爷,我的画在这儿呢。”
梁老爷子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着她走到了书案旁,书案上不止有画卷,还有纸墨笔砚,另外还有几张一瞧就是小姑娘临摹出的字迹,见她竟跟豫王共用一个书房,老爷子眼神有些古怪。
刚刚瞧到这小姑娘时,梁老爷子还以为她是豫王哪个亲戚的小孩,如今脑袋一拐,竟是看向豫王道:“难怪你这些年,迟迟不成亲,丝毫不着急子嗣问题,原来孩子都十来岁了。”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安静了一下。
豫王幽幽道:“我有这么老,瞧着像有这么大孩子的人?”
梁老爷子摸了摸鼻尖,试探着问道:“你跟明城一般大吧?有这么大的孩子稀奇吗?”
明城是梁老爷子的大孙子,大名是梁越江,今年二十九,十八岁成的亲,如今长子都十岁了,豫王虽比明城小了三岁,却也算同龄人,以前还一起在军营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