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望一愣,不禁和手下对视一眼,然后又看着萧君默:“此话当真?”
“难道我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萧君默语气淡然,却隐隐透着一种坚定,“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三个要求,如果你还自认为是天刑盟义士的话。”
“好,你说。”
“一、放了楚姑娘,不许为难她,给她自由;二、妥善保管《兰亭序》和盟印,千万不可让它们落入冥藏手中;三、你要是还记得本盟的宗旨和使命,那就当仁不让地站出来,凝聚本盟弟兄,对抗冥藏,守护天下!”
袁公望看着他,似乎有些动容:“萧君默,其实你不一定非走这一步,你和楚姑娘完全可以留下来,容老夫查明真相……”
“让我们当你的囚徒?”萧君默冷笑,“在查明真相之前,你会给我们自由吗?如果你永远查不出真相,那我和楚姑娘岂不是要被你关一辈子?算了吧袁先生,咱们没必要这么为难彼此。把我交出去,让楚姑娘走,《兰亭序》和盟印归你,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袁公望语塞。
他不得不承认,萧君默说得没错,从组织安全的角度考虑,他的确不会轻易放了他们。
萧君默看着他,从容一笑:“袁先生,除非你选择相信我,或者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否则就没必要再犹豫了。”
袁公望又沉吟片刻,遂下定决心,给了手下一个眼色。几个手下立刻上前,押着萧君默出了屋子,走进了庭院。
院中月色如水,一株枝繁叶茂的桂花树立在庭院中央。萧君默走到树下,抬头望着满树淡黄色的花蕾,忽然笑了笑:“再有十来天,这满树的桂花就都开了吧?”
袁公望走在他身后,脸色有些怪异,道:“萧君默,其实老夫也不希望你死,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暂时留下来,虽然不得自由,但总好过白白送死吧?”
萧君默回头,淡淡一笑:“你错了。我的死,一能自证清白,二能让楚姑娘自由,已经很值了,怎么能算白死呢?”
袁公望轻叹一声,不说话了。
“对了袁先生,”萧君默又道,“我走之前,可否最后见楚姑娘一面?”
袁公望若有所思地瞟了桂树一眼,心不在焉道:“当……当然可以。”
“够了袁老哥,咱们别再玩了!”突然,桂树上响起一声暴喝,紧接着一条黑影从树上飞下,同时一道刀光闪过,萧君默身上的绳索便全都被砍断了。
萧君默万般惊诧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黑影,尽管月光被树叶遮挡了大部分,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郗岩。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居然是东谷分舵的郗岩!
还没等萧君默反应过来,郗岩便大步上前,单腿跪地,双手抱拳,朗声道:“属下东谷分舵郗岩,拜见盟主!”
与此同时,袁公望也带着一脸复杂的神色走上前来,同样跪地行礼:“属下舞雩分舵袁公望,拜见盟主!”然后,袁公望的那些手下也纷纷跪地,高喊“拜见盟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萧君默愣了一下,旋即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不禁哑然失笑。
方才还是一个心如止水、万念俱灰的赴死之人,顷刻间便成了人人拥戴、名副其实的天刑盟盟主,萧君默心中顿时涌起了万千感慨。
“弟兄们,为了考验我,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了。”萧君默一脸苦笑,“如此别具一格的盟主加冕仪式,我一定会终生难忘。”
袁公望和郗岩对视一眼,表情都十分尴尬。
“盟主,请恕我等无礼。”郗岩窘迫道,“这,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接下来,郗岩和袁公望一五一十讲述了他们这么做的缘由。
一个多月前,郗岩从萧君默那里得知自己处境危险,已被玄甲卫监控,便带着一批精干手下逃出了江陵。由于他与舞雩分舵的袁公望有私交,遂来到扬州,在此暂住了一段日子,其间对袁公望粗略讲过左使和萧君默的事。不久,郗岩因惦记一些多年未见的老友,便离开扬州,前往滁州、和州、庐州等地寻访友人。
就在他离开十来天后,也就是四天前,萧君默和楚离桑来到扬州找到了袁公望。尽管袁公望已经从郗岩口中大致得知了萧君默的情况,知道他很能干,且颇受左使器重,可毕竟从未跟他打过交道,加之他和左使离开江陵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袁公望更是一无所知,所以不敢贸然相信萧君默,只好一边稳住他,一边赶紧去找郗岩商量。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袁公望终于在和州的当涂县找到了郗岩,把事情跟他说了。郗岩一听也犯了难。他告诉袁公望,虽然他跟萧君默打过交道,知道这是个有勇有谋、侠肝义胆的年轻人,但萧君默现在是以盟主的身份出现,且左使又下落不明,在这种关乎天刑盟生死存亡的大事上,他也断断不敢给萧君默打包票。
袁公望无奈,只好拉着郗岩一块回了扬州。一路上,二人反复商量,最后才想出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也就是把难题抛给萧君默自己,看他如何应对,同时考验一下其为人:倘若萧君默是暗害左使、企图窃夺天刑盟大权的不轨之徒,那他在压力之下势必会露出马脚;反之,如果萧君默胸怀坦荡,应对裕如,且不计个人得失,能够顾全大局,那便能证明他的确是左使指定的新任盟主。退一步说,即使还是无法证明这一点,袁公望和郗岩也会乐于追随这样的人,而不必在乎他到底是不是左使指定的。
而方才发生的一幕,则确凿无疑地表明了萧君默正是后者,正是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他人顾全大局的人,所以袁公望和郗岩便彻底解除了顾虑,并完全相信了他。
此刻,听完二人的讲述,又看着环跪在身边的这些人,萧君默却没有马上叫他们起身,而是淡淡道:“诸位,你们考验过我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们接受考验了。”
袁公望、郗岩等人面面相觑。
“盟主,”袁公望慨然道,“虽说我等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终究是冒犯了盟主,此事所有的责任都在我,请盟主责罚!”
“不,此事是属下跟老袁一块商量的,属下也有罪责!”郗岩也抢着道。
萧君默呵呵一笑:“说什么呢?我说过你们做错了吗?我的意思是你们一旦跟随我,从此就得抛家舍业,面对千难万险,随时会有性命之忧。这才是我说的考验,听懂了吗?懂了就都起来,不懂就继续跪着。”
“谢盟主!”众人嘿嘿笑着,站起身来。
“老袁,跟我走之前,是否需要给你几天时间安顿生意?”萧君默似笑非笑。
“盟主就别取笑我了。”袁公望嘿嘿一笑,“我那点小生意还安顿什么呀,随时跟您走!”
“那好,”萧君默环视众人一眼,“明日一早出发,目标——齐州。”
楚离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了。
她翻身坐起,感觉脑子一片昏沉,两边的太阳穴还隐隐作痛。她晃了晃脑袋,忽然从半开的窗户瞥见,萧君默正静静站在院中的那棵桂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离桑出了屋子,走到萧君默身后:“哎,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站这里干吗?”
“睡够了。”萧君默回头一笑,“从傍晚睡到现在,哪还睡得着?”
“你也醉倒了?”楚离桑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蹙眉道,“我说,这袁公望不会是在酒里下药了吧?”
“哪能呢?”萧君默笑,“你想多了,那是老袁好客,给咱喝了他珍藏二十多年的陈酿,比较上头罢了。怎么,现在头还疼吗?”
楚离桑满腹狐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