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如此罕见的人间美景,楚离桑和华灵儿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连米满仓也激动得啊啊直叫,引得对面的山峰传来阵阵回声。
辩才告诉萧君默,左边的胜景便是名闻遐迩的“十里竹海”,右边这道瀑布源自东天目的白龙溪,脚下的深潭便是白龙潭。“此地云蒸霞蔚,藏风聚水,是块稀有难得的宝地。”辩才感慨道,“当年先师偶然到此,一眼便喜欢上了这里。”
萧君默听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微蹙:“这么说,长眠于此是盟主本人生前便有的心愿?”
“也不算很明确的遗愿,不过确实有此心迹,所以贫僧便做主把先师葬在了此处。”辩才说着,注意到他的神色,“萧郎怎么了?”
“哦,没什么。”
萧君默敷衍着,目光却敏锐地扫了四周一眼。忽然,郁郁葱葱的竹海深处似乎有一点白光闪了一下,等他再定睛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时隔十六年,智永的坟冢早已荒草没膝,不复辨识,辩才好不容易才在一株巨大的柳杉下找到了它。当年为了掩人耳目,辩才不敢给坟墓立碑,只在坟边的柳杉上刻了个记号,如今柳杉粗壮了许多,树干上的记号也已变形,所幸还是依稀可见。
五人抽出龙首刀,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把坟墓上的杂草和藤蔓清除干净,萧君默又捡来几块石头垒在坟头上,一座坟冢的大致轮廓才浮现了出来。
接着,众人轮流上香,并拿出早已备好的祭品摆在坟前,俯身跪拜。辩才红着眼圈长跪坟前,嘴里一直轻声念叨着,似乎在向师父诉说这十几年来的心境和遭遇,又像是在向盟主禀报这些年的天下大势和天刑盟现况。楚离桑看见父亲如此伤感,也不禁红了眼眶。
萧君默惦记着方才瞥见的那点白光,便走到树林边缘,跳上高处的一块岩石,手搭凉棚,仔细观察那片碧波万顷的竹海。
“看什么呢?”华灵儿在坟前待着无聊,便也跟了出来。
“欣赏美景啊!”萧君默随口道,“这么好看的景色,不多看几眼岂不可惜?”
“我看你是在放哨吧?”华灵儿道,“别这么紧张盟主,玄甲卫早被咱们甩了,跟不到这儿来。”
“想找咱们的,可不光是玄甲卫。”
“那还有谁?”
萧君默仍然目视前方,淡淡道:“冥藏。”
“冥藏?!”华灵儿一惊,“他不是在长安吗?”
“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半个多月前就应该到江陵了,而且遭了玄甲卫的伏击。”萧君默道,“不过冥藏狡猾,多半只是死一些喽啰,他本人肯定在后面一路追着咱们,眼下究竟到了哪里,还真不好说。”
华灵儿下意识地环视周遭:“这么说,咱们应该赶紧去扬州呀,留在这儿岂不危险?”
“左使要来祭拜盟主,这也是应该的。十六年了,无人扫墓无人祭拜,连坟冢都荒凉若此,我辈于心何安?”萧君默说着,故作轻松地一笑,“行了,别被我吓着,我也就随口说说,兴许冥藏早就被玄甲卫抓了也不一定。”
“嘁!我能被你吓着?”华灵儿白了他一眼,“我华灵儿是什么人?从小到大,我什么阵仗没见过?冥藏算什么东西?他要是敢来,本姑娘倒真想跟他过过招!”
“嗯,有志气,不愧是千魔洞的女……女英雄。”
“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女英雄。”
“你是想说女贼首、女魔头吧?”华灵儿叉腰看着他。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萧君默笑着,然而笑容却瞬间凝结在了他的脸上。
远处那片竹海又闪出了白光,而且不止一处,是十几个星星点点的白光同时闪烁——那分明是兵刃在烈日下的反光!
华灵儿察觉他神色有异,刚想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身后的柳杉树林中突然射出两支冷箭,分别朝二人飞来。萧君默大喊一声“小心”,拔出龙首刀格挡,铿的一声撞飞了一支,同时伸手抓住华灵儿往旁边一拽,另一支箭擦着她的面颊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数支冷箭也射向了坟前的辩才等人。辩才猝不及防,被射中左臂;楚离桑反应敏捷,闪身躲过;米满仓站在一旁,被射中右腿。
萧君默和华灵儿见状大惊,立刻从岩石上纵身而下,迅速朝他们靠拢,可刚冲出两三丈远,数十个黑衣人便从树林中蹿了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萧君默一看,为首一人正是在甘棠驿交过手的韦老六。
他一直担心冥藏会找到这儿来,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而且还来得这么快!
萧君默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未及多想,便挥刀直取韦老六。他现在必须撕开对方的防线,跟辩才他们会合一处,因为他们三人中只有楚离桑会武功,必定凶多吉少。
韦老六明显知道他的意图,迅速后退了几步,指挥手下将他和华灵儿团团围住,目的就是要缠住他们。
智永坟前,也有十几个黑衣人围住了辩才三人。楚离桑拔刀在手,护着辩才和米满仓且战且退。由于黑衣人是从树林中杀出,留给他们的退路只有竹林方向,所以三人只能往那边退却。萧君默远远看见,情知竹林中的敌人更多,很可能冥藏本人就在那里,心中万分焦急,大喊道:“离桑,往山下去,别走竹林!”
然而,敌众我寡,加之事发突然,纵然楚离桑想往山下撤,也丝毫没有机会。很快,三人便被对方逼进了十里竹海。
萧君默奋力砍倒了面前的两个黑衣人,朝竹林方向飞奔,可身后又射来数支冷箭,不得不回身格挡。就这么迟滞一下,韦老六和十几个黑衣人便又追上来缠住了他。华灵儿也极力想跟萧君默会合,却同样被十来个黑衣人死死咬住,脱身不得。
楚离桑护着受伤的辩才和米满仓进了竹林,才跑了没多远,便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冥藏带着二十来个黑衣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后面的十几个黑衣人也追了上来,将三人团团围在当中。很显然,方才他们故意不出狠招,目的就是要把他们逼到冥藏面前。
冥藏依旧戴着那张诡异的青铜面具。他定定地看着辩才三人,然后呵呵一笑:“辩才,咱俩有十多年没见了吧?今日久别重逢,竟然是在盟主墓前,说起来也是缘分哪!”
“你怎么知道盟主埋在此处?”辩才非常困惑。
“盟主曾经跟我提过,他喜欢天目山,说此地钟灵毓秀、别有洞天,所以我猜他的墓一定在这里。只可惜,这么多年我来这里找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找到。这回从江陵过来,我就想顺道再来看看,不巧就遇上你们了。辩才,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正如萧君默判断的那样,冥藏在长安接到谢吉的飞鸽传书后,迅速带人赶到了江陵,然后派人去富丽堂酒楼接头,不料谢吉没找到,反而落入了玄甲卫的伏击圈,还好他谨慎,没有亲自出马,只是损失了一些手下。事后,冥藏意识到辩才等人很可能已经离开江陵前往越州,遂昼夜兼程在后面追赶。走到歙州时,他忽然心生一念,想再到天目山碰碰运气。岂料运气果真这么好,一来就听到逍遥峰上发出了欢叫声,于是便兵分两路,悄悄从两翼包围了峰顶。
辩才听罢,不禁对自己的大意懊悔不迭,同时下意识地抓紧了肩上的包袱。
冥藏犀利地扫了他一眼:“辩才,我猜你们已经把真迹和盟印取出来了吧?呵呵,这可倒好,省了我不少事。”
“冥藏,就算你夺了这两样东西,天刑盟的弟兄也不见得会听你的。”
“你这么认为吗?”冥藏一脸自得,“我是堂堂琅琊王氏的后人,王羲之是我的先祖,他们不听我的,难道要听你这个一无所长、只会念经的和尚的?”
“你是王羲之的后人不假,可弟兄们认的是道义,不是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