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安点了茶楼最好的明前龙井和几样精致小吃,常樱却只是喝茶并不动筷子,眼神飘忽,似乎魂游天外。
“常大人这次的事务是不是有些棘手?”薛怀安见了常樱的样子关心地问,随即又想到绿骑的身份不同,处理的很多任务不便对外人道,忙说,“大人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还是上次那个事情,今天一早收到帝都来的六百里加急快报,说我们在清国安插的细作回报,崇武这边还是有情报泄露出去了。”
“上次那个事情?你意思是说,莫五在死之前把崇武水军的情报给传递出去了?”
常樱一皱眉,不悦地说:“就是这意思,你小声点儿。”
这件事情如今可谓她的心头刺,莫五这个细作被她挖出来不容易,原本想要出其不意将他抓捕,不料莫五竟然机警至此,只是见她手下几个换了崇武水军军服的锦衣卫就起了疑心,匆忙逃跑。但即便如此,她这一路从崇武追到惠安,半分喘息也没有给对方,到底情报是如何在他仓皇逃命的途中被安全送出去的,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莫五地下有知,这时候,一定是在嘲笑我吧,常樱自嘲地想。
薛怀安也觉得事情十分不寻常,压低声音,问:“难不成崇武水军还有其他细作?”
常樱摇摇头,斟酌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还是和薛怀安探讨一下,道:“虽然不该和你多说,可是我想,也许你熟悉惠安,能帮得上忙。根据清国传回的消息,就是莫五把情报递出的,至于递出了什么,我们在那里的人无从得知,但是,据推测,清国收到的情报应该有什么问题,比如,只得到了一半的或者是错误的情报。如若真是如此,那么还有很重要的东西仍然在这里。”
薛怀安明白以自己的身份,很多事情不能去问,但又想多少帮一点儿常樱,便问:“那么,现在常大人准备怎么做?卑职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如今只想到一个笨办法,就是让手下沿着从崇武到惠安莫五逃亡的这一条路,把所有他经过的地方仔细巡查,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我在想,也许,莫五在逃亡的路上把带出来的情报藏在了什么地方,比如一个途经的树洞之类,然后刻上只有他们的人才能认出的记号,这样情报才被取走的。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月余,说起来简单实则却太难查。”
薛怀安听了不自觉地摇摇头,说:“如果卑职是莫五,应该不会这么干。”
常樱秀目一亮,脱口问:“你怎么想?”
“假使我是莫五,且不说在路上被常大人追赶的时候很难有工夫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匿情报,只要想一想从崇武到这里这么长的路程,让另一个清国细作找到这个记号就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而且,从崇武到惠安仅大路就有三条,山野小路则更不用说了。我怎么知道我的同伙能正确判断哪一条路是我的逃亡路线?除非我的同伙就混在常大人的队伍里。”
常樱略微一想,道:“这不可能,我的人不可能有问题。”
薛怀安见常樱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有一股难以言表的笃定与信任,不同于有时候她因为过于执着于自己的意念而于神色间染上的断然之色,此时的她,眉目舒展,坚定而不执拗,在嘈杂的茶楼里,凝然如玉,不为外物所动,倒叫人忽生出几分好感来。
“大人部下得大人如此信任,真是做部下之幸。”薛怀安由衷地赞道,“那么,既然没有内应,莫五这样老到的细作,一定不会首先选择把重要的情报以大人说的方法传递出去,除非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会走这样的下下策。”
常樱点点头,说:“我就是想不出来除了这下下策他还能如何。”
薛怀安道:“一般来说,下下策总是最后关头不得已才用,对莫五来说,最后关头就该是在馨慧女学的时候,大人派人去那里检查了吗?”
“这是自然,你不知道我行事的规矩,当时莫五的事情一结束,我的人就已经仔细检查过他在女学所经、所处各处,以防有任何不宜外泄的东西不慎泄露。这次我们回来,我第一步还是派人检查那里去了,估计一会儿我们回百户所,派去的人便能回报。但我的人向来细致,不大会遗漏可疑之处,如若当时没有发现什么,现在也很难再发现什么。”
常樱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薛怀安,道:“说起来,和那时候相比,倒是有一个接触过莫五的人消失不见了。”
常樱神色一动,问:“谁?”
“就是那个被扣作人质的女孩儿,叫杜小月,她前天傍晚死于谋杀。”
明
薛怀安和常樱互看着对方,一时间都没有再说什么,这个发现对于二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冲击,迫使他们快速地去重新整理手中已经掌握的所有线索。
缄默之中,邻座两个茶客的谈笑显得格外清晰。
其中一个说:“现在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你看看现在这些罪案,一件比一件邪乎。”
“可不是,我看都是因为那些种地的不去种地了,跑到城里来做佣工,才会这么乱。你想想,那些男人把老婆扔在家里,一年到头几十个大男人挤在一起,还能不出事?你瞧瞧最近采花大盗那案子闹的,我看没准儿和这些佣工就有关系。”
“有理。不过,现在这人也是越来越厚脸皮了,你说早些年,要是谁家女人被采花贼光顾了,咱能知道不?那是决计不能啊,还不是被瞒得严严实实的,连官都不敢告。现在可好,这种丢人的事情都搞得人尽皆知。”
茶客的闲言碎语钻入薛怀安的耳中,关于采花贼的案子他熟悉至极,杜小月出事前这案子一直是他探查的重点,然而站在茶客们的角度他却从未思考过,此时听了这些话,如醍醐灌顶,心中一直解不开的困惑豁然明朗,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冲那两个人大声说:“二位,你们这么看人未免太过鄙俗,诚然佣工劳作辛苦,收入微薄,却不能以此推断其品格。”
那两个茶客正聊到兴头儿上,被人这么一插话,俱是十分不悦,然而转脸一看,说话之人是穿赤黄色官服的缇骑,旁边还坐着一个穿暗绿色官服的绿骑,想想锦衣卫一贯的名声,便都不敢作声,匆匆结账走了。
常樱看了轻笑道:“难得薛校尉还有扶助弱小的侠义之心,如此热血青年,当锦衣卫倒是可惜了,可曾想过去争争武林盟主的位子?”
薛怀安现出惯常的嬉皮笑脸模样,道:“其实我当年人送外号铁胆狮子,号令三十路白道,人人见我都要敬称一声大侠。若不是被黑道妖女,就是那个从来都穿一身绿衣的‘常绿衣’以美色暗算,中了她的连环夺命十八掌,哪儿会隐居此地做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
常樱杏眼一瞪,道:“我哪里打了你十八掌,不过给了你两三拳而已。”
这话才出口,常樱就知道说错了,如此一来,岂不是也认了自己用“美色暗算”薛怀安来着,想到这里,她脸上腾起红云,转念又一想,薛怀安这么个促狭之人,恐怕又要借题发挥说出什么揶揄调侃自己的浑话了。
不想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人却正经起来,没有和她纠缠于此,转而正色道:“常大人,关于莫五的事情,卑职有个也许大胆,但是看上去很合理的想法,这事要和常大人还有李大人详谈,我们这就速速回去吧。”
常樱当下应允,但心上却是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仿佛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却没有等到该来的那一拳,如此辗转之感倒叫人好一阵无端怅惘。
两人回去一看,见还没有绿骑回来复命,缇骑也已经悉数被派出,只有李抗一人留守在百户所。
三人在屋中坐定,薛怀安慢条斯理地说:“二位大人,卑职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两边的案子是有联系的?”
李抗不知道这事的前因,不解地问:“怀安你什么意思,我们哪个案子和常百户那边有联系,采花大盗案还是杜小月的谋杀案?”
“卑职先从采花大盗案说起吧,这案子发生在莫五劫持人质事件之后没几天,今日卑职在茶馆听茶客闲聊,猛然发觉这案子有一个极特别之处被我等忽略了。”
“何处?”
“就是这案子被人们传得太过沸沸扬扬了。”薛怀安说到此处,看看李抗,顿了顿,才继续说,“以大人多年刑侦经验,一定知道此类奸淫的案子,大多数受害人都因为好面子,连官都不愿意去告,往往是自己忍了。故此,过去就算有这类案子发生,也很少被人知道,更别说被人们传来传去。这一次,我们先说第一个被害人郭员外家吧。说来他家可算比较倒霉,第一次凶犯去他家迷奸郭小姐,虽然没有得逞,但是有鲁莽仆妇在追打凶犯的时候高喊‘捉淫贼’,当时正值静夜,那样一来搞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可即便如此,凶犯第二次在庙内得逞,他家还是想隐瞒,若非我们查案追查出来,他一定不会说。而现在,这案子还没有了结,郭家已经举家搬离惠安,根本就是躲开了。”
李抗点点头,道:“的确,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市井小民最喜欢议论这些事情,郭家也是受不了吧。”
“如今,我们抓到的人犯只承认自己迷奸过郭家小姐,后面两桩迷奸案子则概不承认。这个咱们且不说,单说后两桩案子,那犯人在逃跑的时候也都弄出了很大响动,让这两家想瞒也瞒不住,这才最终搞出来一个让人议论纷纷的采花大盗来。可是卑职现在想想,觉得这采花大盗也未免太过不济,每一次都会在逃跑时被人发现。所以卑职有一个假设,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要如此,从而造成在惠安有一个采花大盗在活动的假象?”
“那么,依你之见,这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人记得卑职昨日说过,杜小月不是被人奸杀,而是被人伪造成奸杀的假象。以此看来,这采花大盗案很有可能也是为了误导我们查案所做的铺垫。卑职以为,这人很有可能是恰巧发现郭家的案子可以利用,就在其后连续制造了两起采花案来造声势,为最后制造杜小月被奸杀的假象做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