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柯谨睿收回视线,提着水管继续浇花。
伽利略兴奋得边叫边扭动圆乎乎的胖屁股,亦步亦趋地追着他跑前跑后,总试图用挂满泥浆的小爪子扒主人的腿求抱抱。关瓒强行控制牵引绳,防止小东西真扑过去,再弄脏了对方衣裤。
“这会儿除了遛狗,你还有其他事么?”柯谨睿问。
关瓒牵狗跟在他后面,如实回答:“除了整理琴室,徐叔也没交代别的工作,老先生要等到七点才会起来用早餐,我想在这以前应该是没事的吧。柯先生有什么吩咐?”
“那就陪我浇花。”柯谨睿头也不回地说,“今天菲佣都放假了,徐叔也不知道出门去忙什么,院子里连个活人都没有,我难得回来一趟,待遇可真够低的。”
关瓒听了又有点想笑,但碍于身份,怕再被调侃,只得老老实实地忍着。通过昨晚和今早的两次接触,他觉得这男人倒是意外的挺好相处,没什么架子,言谈随和又风趣,而且看得出对柯老爷子十分孝顺。
“那还不是因为柯先生不常回来,”关瓒斗起胆子,用乖巧的语气揶揄他,“老先生闷了才用浇花惩罚您。”
柯谨睿坦然收下小家伙挠向自己的小爪子,笑着说:“那是你刚来不清楚原因,应该说自打我入行开始创业,在这家里的地位就一落千丈。我爸嫌弃我们生意人满身铜臭,不如他们搞乐器的人高雅,所以有事没事就叫我回来浇花,偶尔还得给果林的白杏施肥,美名其曰,想儿子了。”
关瓒:“……”
这回关瓒是真没忍住,被这番幽默的谈吐直接逗笑了。
柯谨睿闻言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静了几秒,说:“你应该多笑,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朝阳太晒还是用词太亲昵,关瓒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忙将视线避了开去,岔开话题道:“柯先生总说老先生的不是,可他明明就很疼您。我早晨听菲佣说了,您房间的配花都是老先生亲自选好,再让她们送过去的,结果您还不领情……”
这话一出口,柯谨睿原本带着几分笑意的面容倏而怔住。紧接着又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他关上阀门,将水管扔到花圃旁边的甬道,走过来从关瓒手里取过栓伽利略的牵引绳,看样子是想遛狗。关瓒注意到对方神色的变化,难免紧张,赶紧反思是不是哪句话说得不中听了。
“每年年初我爸都会有一次全向检查,今年的结果不太好,医生说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男人口吻平淡,听不出多余的情绪,话音没落,柯谨睿兀自顿了顿,继而垂眸看向关瓒,“放在我爸身上的具体表现就是偶尔出现的记忆混淆,所以他忘记了我不喜欢甜食,也忘记了我对花粉过敏,这些都是别人的喜好,只不过被他错记在了我身上。”
关瓒瞬间愣住,脑中不由自主去回忆前一天柯老先生的种种举止,到最后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妥。只不过听完这些,他倒是明白了柯谨睿对待那盆蓝色插花的反应。
还真是误会了。
“抱歉,我以前不知道……”
没等他道完歉,柯谨睿无所谓地一笑,打断道:“没什么。不过医生说这种病爆发起来会很严重,患者将面临记忆障碍、失语、失认等等一系列问题。我爸自尊心太强,一时半会儿恐怕不容易接受现实,家里决定患病的事暂时先不让他知道,所以对他的一切吩咐其他人都会配合。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心里有数就行,以后遇到了具体情况,可要记得配合他老人家一下。”
关瓒点头,表示记住了。
柯谨睿翻开袖口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上午有个视频会议,还有些资料需要整理。你也一起回去,免得我爸起来找不到你人,再跟别人发脾气。”
关瓒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他很了解柯老爷子的自尊心具体是指什么,对于演奏者来说,毕生最为珍贵的积攒便是技艺和记忆,柯老无法接受演奏技能的丧失,更无法接受他忘记至此一生熟练掌握的每一章琴谱。
那或许会比琴师断指要来的更疼,也更绝望吧?
返回宅子的时候柯溯已经起来了,本来坐在餐厅主席上板着脸,见柯谨睿和关瓒一起进门,老人家先是一愣,紧接着眼角眉梢都爬上了笑意,起手招呼关瓒坐下,完全把亲儿子晾在了一边。
这时有菲佣过来接过牵引绳,带伽利略去洗跑脏了的小狗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