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寺惶恐地往院内一瞄,果然看见穿着一身利落男装的公主快速走了过来。
监寺忙合掌鞠躬,然后用万般哀求的语气恳请公主帮忙。
“事发突然,贫僧实在没法子,不知该求谁帮忙,还请公主做主,去救一救住持!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这么多年一直心怀仁善救死扶伤,他可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监寺说着,就落泪痛哭起来。
李明达看得出来,监寺的感情发自真心,他对老主持的遭遇是真的心疼难受,且也有不忿的情绪,但这丝情绪却被压抑着,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该是他为僧要心存善念的本分,不容他爆发出更多的恶意。
李明达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她让监寺不必再行礼,招来余下的众多侍卫,小声吩咐一番,就令监寺带路,随后就到了大雄宝殿外。果然见有数百众百姓围在那里,个个手里都拿棍棒之类的东西。悟远主持已经被僧人们强行救下,此刻鼻青脸肿,已然站不稳了,被两名同样脸上有伤的小僧人架着。百余明僧人手牵着手,紧紧地把主持围在圈内,全然防备地和外围的百姓们对质。这之外还有一层僧人,正与百姓们赔罪讲道理,劝他们和平解决事情。其余僧人则在山门殿那边,以拦住那些越来越多的入寺人。不过不管那一边的对峙,都是百姓们手拿东西,僧人们却都是赤手空拳。
当下大雄宝殿外这些僧人们,自是想把主持安全运送会禅房看伤,奈何这些上百数的百姓们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而且还手拿着工具。只要他们移动,有离开的趋势,外围的僧人必定会被打,被冲破防护,他根本没法保证运送安全。
说到底,僧人们之所以会受伤,在人数上居多,却占劣势,是因为他们心怀仁慈不忍伤害百姓。
“都让开,大家彼此冷静一下,先把主持搀扶回去养伤,我们再行理论。”田邯缮高喊道。
因为田邯缮的嗓子十分高亢,即便是在闹哄哄的人群,也十分有穿透力。所以此言一出,便吸引了诸多百姓的注意,纷纷扭头看过来。
李明达站在大雄宝殿的石阶之上,面目柔和地对众百姓道:“有什么事摊开来说,好生理论,仗着人多势众,僧人心善,便欺人太甚,是否有些过了?你们有本事就拿出真凭实证,去官府告。只要证据确凿,对错分明,官员自然会按照按律法处置。”
“哪来的黄毛小子,突然站出来跟我们说这些没用的话。我们这么做自然有我们的缘故,告官府去?呵,等官府处置,什么菜都凉了,而且三位善人的性命堪忧,也等不及那天!”
“所以你们现在把住持给打死了,善人们的病就能好过来,活蹦乱跳?”李明达反问。
百姓们有的怔了下,有的嫌李明达多嘴碍事。
人群里忽然就有人喊:“把这个多事的少年给打出去,用不着她在这胡言乱语。”
李明达立刻锁定人群里发声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灰白衣服低着头。
百姓们之中随即就有另一声附和,接着大家都跟着喊起来,分出一拨人,足有三四十名壮男,手抓着棍棒朝李明达而来。
田邯缮等人见状,自是不容他们他们如此,意欲挪过来保护公主。那些百姓们见状,便更激动了,全都针对起李明达,剩下的三成人则继续与住持那波人对质。
这时,忽又有人高呼:“我瞧她这般年纪轻,爱多管闲事,指不定有什么别的身份,会不会是悟远这‘假和尚’在外偷生的儿子?”
“就是,不然谁会在这种时候,为那个臭和尚说话!”
“想那么多干什么,拿了他打一顿就知!”
于是一群愚民就在声声起哄之下,纷纷都移向李明达。
李明达退了几步,打眼色给田邯缮,示意他赶紧派一部分人去救悟远主持。田邯缮担心公主,有些不肯,李明遂对其做“快去”的口形。随即李明达就斜眸看了下大雄宝殿的方向,拍了下手,当下就有诸多侍卫从房顶蹿出,手拿着弓箭,对准了院子内的众百姓。百姓们见状顿时都傻眼了,立在原处不动了。其中却有个腿脚快却眼睛不好用的壮汉,蹿了出来,就在其继续迈步的下一刻,嗖的一下,一支箭直接穿过他的发髻,打散了他的头发,随后强有力的插在了地上。
在这之后,大雄宝殿四周的屋顶墙头,都冒出人头来,皆是持刀拿弓的常服侍卫们。
“本是不想用兵,然你们这些人实在是太不听劝了,就只能如此。”李明达背着手走下石阶,看着一个个面有余惊的百姓们,“你们有脾气可以,不忿要理论也可以,却该用温和些的办法。眼睛都瞎了么?看不到这些僧人为了怕伤到你们,连个石子儿都不敢拿。你们可倒好,手里什么厉害紧着什么用。事情还没搞清楚,但光看这点,到底是谁恶毒,谁过分,高下立见。”
“为什么管他们拿不拿东西,他们是犯错理亏,我们就是为了抓凶手!”
“什么凶手?人死了么,就敢说凶手。”李明达瞟一眼那个穿着白灰衣裳的高个男子,“刚就是你挑头喊话,说什么我是住持的孩子,快来晾一晾你的证据。”
男子一脸不忿,“这等私密事,我哪里有证据。”
“啊,原来可以这样。那我说你是朝廷通缉三年的凶徒熊天舀,你也就是了!”
李明达说罢,就挥挥手,命人将其缉拿送官。
男子立刻老实了,忙赔罪,“这话是我不对,成了吧。”
田邯缮送走住持后,忙过来拱手请问:“十九郎,属下等该如何惩治这些暴民?
众被威胁困在大雄宝殿的百姓们纷纷面色露出不忿,却因为受人武力控制,不敢造次,还都是老实地站在原地。
李明达就对监寺道:“你们佛家心存仁善,不动武了,值得人敬佩。但有些恶人,便打心眼里黑到底了,便是你们如何好意待他们,他们也不领情。仁慈太过就是软弱,对于这些人,你们该硬起来就得硬起来。”
监寺忙点点头应承,“先前住持特意嘱咐我们,不许对百姓动粗,贫僧们刚刚才会如此无可奈何。”
“不伤人可以,却也不可让自己随意被人伤。”李明达说罢,便目光凌厉地扫向那些刚撒泼的百姓,“长些脑子的,想想事情经过,我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离开。不走的,倒是蠢到底了,但都放心,我也不会擅自动刑惩治你们,带你们去官府论罪。”
不会擅自动刑,便说明他可以擅自动刑。
李明达不说话的时候,百姓们瞧着而不过是个衣着富贵的少年,看着有些文静温柔,以为其出头之举也不过是年少气盛,单纯打抱不平而已。但而今其言语一出,凛凛气势竟如虎啸,加之这周遭随之包围的侍卫们刀箭相逼,任谁都会觉得心里害怕。特别是这些小老百姓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立刻就被这阵仗惊住了。能带这么多带刀箭的护卫上山,且可以动刑随机处置他们的人,必定是贵族,这位号称十九郎的少年肯定身份不简单。
这会儿他给机会让他们自己走,就好好想想,是不是该走。也确实如人家所言,灵安寺的僧人之所以赤手空拳不打他们一下,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厉害,而是人家在让着他们。
抱不平可以,真要挨打被拉去见官,大家都缩头了。他们家里还有地没铲,还有鸡没喂,妻儿们也等着他们干活糊口。百姓们都畏惧见官,一炷香内,有九成人散尽。
留下来的一些百姓,表情也不坚定,看起来有些惶恐,但不知是碍于什么缘故,却坚持一定留下。
再其中还有几个想走的,被李明达特意点了留下来。这几个都是刚刚打头起哄,拿话挑唆胡编之人。灰白衣裳首当其冲。这几个人站在一起,稍微观察一下他们的表情,和探看的目光,便知道为首者就是灰白衣男子,也便是刚刚诬陷李明达是主持儿子的人。
此刻这几个挑事者因为心虚,互相看了两眼后,便额头冒汗的垂着脑袋,装作彼此都不认识的样子,不言不语。
李明达打量灰白衣男子两眼,质问他,“你因何要胡乱挑唆大家去伤悟远住持?”
“我没有那般。我不过和大家一样,听说张大善人受了委屈,便来抱不平,大家说什么我就跟着说什么而已。张大善人多好的人,平时周济贫困,帮我们过了难关,而今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实不该!我也是被他救过半条命的人,听说他受了委屈,想尽一份心,就跟过来凑凑热闹罢了。 ”灰白衣男子说罢,就一脸可怜兮兮委屈之态。
李明达冷笑,她亲耳若所听,那些自以为没有暴露还要故意掩饰辩驳对她来说自然没用,“这几人之中,你是领头,编谎话,挑唆事,样样齐全。我亲眼所见,可复述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倒不必否认了,没法抵赖。”
灰白衣男子愣了又愣,他真没想到他混在人群中的作为,会都被这个少年发现了。这怎么可能?当时那么多人叽叽喳喳,便是真发现了,少年又是如何知道他是这几个人之中的领头?
“我不过是为张大善人抱不平罢了。而今不让说,我不说便是,干嘛还把我给扣下来,我冤枉!”灰白衣男子急了,不服道。
李明达:“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