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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鸳鸯馆外, 在揽月的身后,相伴出现了两道人影。

单单是看到当前的表姑娘吴琼芳时,倒还好些, 齐茂行心下虽有些迷惑不解,但却还算冷静。

但看到出现在表妹身后,再熟悉不过的庶兄齐君行时。

齐茂行的眸光便是猛然一缩, 脸色都一瞬间凝重起来。

齐茂行自个都是如此, 对面的表姑娘吴琼芳自不必提, 身子一抖, 面色只以眼见的功夫就变得惨白起来, 嘴唇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整个人还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这会儿看起来, 倒是很符合葛大夫刚说的“已病的起不来”的模样了。

见她这幅面色, 瞪大了眼睛的葛太医回过神来, 将手里刚刚抢过来的药碗又给丫鬟揽月塞了回去, 一手猛地抓住吴姑娘的手腕,另一手便顺势翻转,就这么站着诊起了脉来。

葛大夫年纪虽大, 动作却是矫健的很, 表姑娘又正是被吓了一跳,神思恍惚的时候, 等得她回过神猛地缩回了手时,葛大夫早站着摸了十几息的功夫。

虽说没诊太多时候,但葛太医还是很有自信的模样,拍拍手, 立即开口道:“你这不是伤寒, 是忧恐太过, 还有心悸之症!等会儿老夫给你找几丸压惊的药丸子啃啃,不是什么大毛病!”

说罢,像是为了描补刚才的“判断失误,”葛大夫又对一旁的揽月道:“这么说起来,这药不是你家姑娘吃的啊,是哪一个病的这般厉害?多大年纪?吃这虎狼之药可对症?几日了?”

问了几句,见揽月只是满脸呆愣,一句不回,医者父母的葛大夫便越发不放心起来:“不成,不管是谁,你还是带我瞧瞧去,无事,不管是谁,这个就算是老夫白看的,不收你们银子!”

瞧着表妹与庶兄一起从屋里出来,又听到葛大夫这“惊恐太过”的诊断,再看着表妹主仆两个如出一辙的惊慌神色,齐茂行便好似猜出了什么。

“看来,是我不该去而复返,竟把你心悸的毛病都吓出来了?”

他在轮椅上一点点绷直了脊背,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面无血色的表妹一眼,声音低沉:“既是无事,倒是劳烦葛大夫白跑了一遭,奉书,送大夫出去罢。”

葛老大夫还在忧心着那个不存在的吃药病人,一时间并不肯走,还是奉书瞧着少爷的神色实在是不太好,咬了牙,硬是半请半拽的给送了出去。

直到了这时,一直不曾开口的大少爷齐君行眸光一闪,方才缓缓迈步,行到了阶下来。

他的面上丁点儿异色也无,仿佛眼前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一般,看向齐茂行时,嘴角甚至还带了明显的笑意:“二弟不是刚走,怎的又这么一声不吭的回来了?倒叫我与表妹都吓了一跳。”

齐茂行微微抬眸,声音冷的好似一道寒冰:“琼芳算你哪门子的表妹?”

大少爷见状却反而更加满意一般,一本正经故意道:“这是什么话,表妹的亲戚是从先太太那来,我身为……”

可不待他说完,齐茂行便猛地打断了他,一字一句,说的既清晰又冷厉:“你身为妾生子,生母还是毒杀主母的大逆罪人,府里不将你逐出家门,都是因为父亲瞎了眼,你这是从哪扯来城墙厚的颜面,竟敢在我跟前,恬不知耻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刚刚才把葛太医送出了门去的奉书,一回来就远远的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他只吓的心头一跳,左右瞧了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主屋附近除了刚从屋里出来的揽月之外,并没有旁的下人守着,少爷的这一番撕破了脸皮的话语,除了他之外,也并没有别的人听着。

看着大少爷闻言之后,一下子狰狞起来的脸色,奉书的正要上前的脚步就猛然一顿,一时之间陷入了思考。

自个从小伺候的主子,奉书自家是知道的,但从这一句话都知道了,单论嘴皮子,少爷肯定吃不了亏!

就算当真说急了动起手,别看二少爷这会儿腿脚废了,对上大少爷这种细胳膊细腿的没用书生,那也就是一条胳膊的事儿。他这会儿上去,除了当一根桩子矗着,一点用处没有,还平白惹少爷生气。

唯一不利的,是二少爷这会儿就一个人,身边连个见证撑腰的都没有,对着这一对“奸夫□□”指不定就不承认呢,他这会儿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的给少爷叫个人来!

要是从前,奉书只怕是想也不想,就飞奔去五福堂禀报老太太了,可近些日子,府里风气的转变,他也是知道的,这个人选自然就叫他第一时间抛了出去——

可这侯府的主子里,除了老太太,剩下的侯爷太太就更是……

对了,还有二奶奶!奉书的眼前忽的一亮。

他最近瞧着,少爷和少奶奶的情分亲近了不少!并不像从前一样见面都和仇人似的,去找二奶奶,说不得就当真有用!

便是退一步,就算二奶奶厌烦表姑娘的事不耐烦亲自出面,可二奶奶一看就是聪慧的人,自个多磕几个头求求,也总能从二奶奶口里求个章程,让他知道该怎么着啊!

这么一琢磨,奉书便只觉得越想越有道理,闪念间功夫下了决定,一个闪身,便又往抱节居里回跑了过去,动作之快,竟是压根都没人发现他打了这么一个来回。

没有旁人在场,再加上这一番话的刺-激,大少爷也有些失了往日的风度,闻言只气的平眉倒竖,嗓音都嘶哑的破了声:“齐茂行,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娘死了,我娘难道不曾叫人一杖杖的打烂偿了命去?我娘下的也不是要命的毒-药,不过是想叫你多病几个月,丢了伴读的差事罢了!谁料到你娘这般病弱,连几口伤身的汤药都禁不住!”

“你娘死后,风风光光,送葬的都排了十里,我娘却是连一卷草席都不舍得,我想帮她收殓都寻不着丁点痕迹,她毙命前,被扔在柴房里生生的疼了三日!疼到最后,连疼字都都叫不出来,还只求着要见我一面!可你们,你们谁理她一个字?”

虽然对方说的很是凄惨,但齐茂行却还是满面冷漠:“你怎么知道她疼了几日?有没有求着见你?早在打人之前,你不是就已被送出了府去?”

大少爷见他这幅毫不在意的模样,眼睛都激的通红:“你!”

“得了吧,叫不知道的听了,只怕以为你娘死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娃娃似的。”齐茂行却只是冷笑。

平常时候,齐茂行也并不愿提起这些旧事,但眼下这般情形,既是他齐君行主动提起了,齐茂行却也不会有丝毫避让。

他虽是坐在轮椅上,但是脊背挺直,眉目凌厉的如霜似剑,不论姿态还会眼神,都是高高在上,仿佛对方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你那时都九岁了,会猜不到谋害主母的妾室是个什么下场?你身为人子,却是问都不问,只管捂着耳朵往庄子上躲,这会与我说你娘临死前求着见你,你早干了什么去?”

这也是齐茂行一直以来,都对这个庶兄打心眼里看不起的缘故。

当然,因他是杀母仇人之子,恨屋及乌,那是另一桩事。

但若是他自个,那是自个的娘亲,就算当真犯了该死的罪过,不管旁人如何,他有胳膊有腿,不管是闹是苦,是跑是求,便是爬,也要试图爬回来送自个生母一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