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墨颜跌跌撞撞的离去,王源站在原地长叹一声。他并不想让高墨颜担心,但他不愿将来受人误解说他见死不救,所以他才选择告诉了高墨颜。现在王源却后悔了。自己还是太在乎人言之畏,其实自己根本不必在乎。不在乎他人言语的人才会有大成就,自己还远远没有跨过那道坎。
……
天气阴沉,长安城冷的如同冰窖一般。刺骨的风从北方吹来,横穿过长安的大街小巷,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穿人的身体,让人无处可躲。即便穿着厚厚的冬衣,街上的百姓们也都一个个缩头拢肩形容狼狈。
天气虽冷,但再冷也冷不过人心。这几日长安城外难民如潮水一般涌来,堵塞了几道城门。长途跋涉而来的洛阳难民以及其他被叛军占领之地的难民们一股脑儿涌向长安,希望在这座天子脚下的城池得到庇佑。然而,他们得到的是严酷的对待。金吾卫兵马严守城门,他们接到了政事堂的命令,为了京城的治安,防止细作混入城中作乱,这些逃难而来的百姓们一概不准放入城中,只许在城外开阔之地搭建窝棚暂避。朝廷派专人救济冬衣粮食,保证难民们的基本生存。
然而,数十万难民,朝廷的赈济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而且很多人并非是没有吃喝,他们在长安有亲友,他们只想进城。于是乎,每日城门口都聚集着叫嚷着哀求着想进城之人。守城门的士兵为此射杀了好几百名意图爬墙或者攀援吊桥的百姓,引发百姓的不满,差点引起了暴乱。
傍晚时分,杨国忠坐着暖烘烘的软轿行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自从当上相国一来,杨国忠摒弃了骑马行走的方式改为乘坐八人抬的大轿子。因为他觉得,骑马在街上走显得小家子气,不够威严。自己是大唐国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骑着马在街上乱走,而是应该前呼后拥尽显威严才是。他的轿子极尽豪华,外表虽然是朴素的黑色,但进了里边便知道有多豪华。
轿子里的四壁镶嵌着驼绒的内衬,这是专门从西域弄来的羊驼毛皮,贵重异常。地面上铺着的是羊绒的地毯。他的座位上铺着一张巨大的黑色熊皮褥子。角落里摆着金灿灿的壁炉、银闪闪的香薰。一张固定的楠木矮柜,里边摆着果品吃食,上面摆着些珍贵的金银摆件。椅子面前是一张精巧的红木案几,上面摆着的文房四宝都是古玩之物。譬如那一方砚台据说便是当年王羲之用过的砚台,当然那是一位吏部的官员孝敬给杨国忠的,杨国忠没有掏一文钱。
可以说,如果杨国忠愿意的话,他可以在轿子里呆个三天三夜不出来。而且,像这样的轿子,杨国忠有三顶。杨国忠就是这么任性,因为他有的是钱。
轿子停了下来,轿旁护卫在窗外沉声禀报道:“相国,秦国夫人府到了。”
杨国忠从熊皮座椅上睁开眼来坐起身来,沉声道:“落轿。”
第719章 规劝(一)
秦国夫人府后堂花厅中,红红的炭火烧的正旺,室内温暖如春。身着狐裘的秦国夫人慵懒的坐在椅子上,美丽的脸蛋红扑扑的,染着凤仙花的鲜红指甲的手指拈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玉杯正慢慢的品着茶水。
杨国忠阔步走进花厅,哈哈拱手行礼,笑道:“嗬,八妹好自在啊,这茶好香,赏我一杯喝。”
秦国夫人笑盈盈的还礼,摆了摆手,两名婢女上前来一人给杨国忠解下披风,一人给杨国忠斟上热茶。杨国忠伸手在面前秀丽的婢女脸上捏了一把,那婢女惊叫了一声,连忙抱着披风逃开。秦国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旋即被笑容所代替。
杨国忠大剌剌的坐下,端起杯子吸溜了一口热茶,赞道:“舒坦,好茶。”放下杯子后看着对面的秦国夫人又笑道:“八妹今天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呢。”
秦国夫人笑道:“何以见得?”
“你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不会是因为为兄来了吧。”杨国忠笑道。
秦国夫人皱了皱眉头,杨国忠自知言语过火,干笑两声道:“八妹教人请我来是为了何事?”
秦国夫人道:“好多天没见堂兄,所以请堂兄来叙叙话。话说堂兄最近是不是很忙,都看不到你人了。”
杨国忠伸手拈了一块糕点丢入口中,边嚼边含糊不清的道:“别提了,最近忙的很。这两天洛阳和其他州府逃难的百姓堵在城门口,闹了好多事出来。政事堂忙的不可开交。下边那些人又办不了事儿,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去处理。哎,堂兄我就是个苦命的,哪有半分空闲。”
秦国夫人笑道:“哪有什么难的?放难民们进城来便是。他们也怪可怜的,叛军到处烧杀劫掠,他们抛家离乡的逃难,这样的天气怕是要冻死人了。放他们进城来,朝廷救济救济他们,总要让百姓们能活命吧。”
杨国忠瞪大眼睛道:“你说的轻巧,几十万难民涌入长安来,出了事谁来担责?你敢保证难民都是百姓?若是安禄山的细作混在城中,进城后为非作歹,那便如何?”
秦国夫人皱眉道:“有那么害怕么?城中十几万禁军守着呢,细作进来又能如何?再说这些大多是逃难百姓,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城外受冻挨饿?”
杨国忠摆手道:“八妹,你不懂。宁愿他们全部在城外饿死冻死,也不能放进城来的。长安的安全要紧,还是这些百姓的命要紧?怪就怪那个高仙芝和封常清,十五万大军按兵不动,不去反攻洛阳。这才害的到处是难民,弄得我们焦头烂额。”
秦国夫人皱眉道:“我再不懂也知道人命不能草菅,怎么能任凭他们冻死饿死?”
杨国忠摆手道:“我不跟你抬杠,这事儿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别管了。”
秦国夫人道:“好,那我便管我该管的事儿。听说陛下要下旨以抗旨畏敌之罪处死高仙芝和封常清是么?”
杨国忠笑道:“怎么?你今日进宫了?贵妃身体如何?”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只回答我的话便是,贵妃的身体如何,你自己每日进宫比我清楚。”
杨国忠听秦国夫人语气不善,忙赔笑道:“好好,我不多嘴了。陛下确实要下旨斩了高仙芝和封常清。这两人太不像话,罔顾朝廷信任和陛下的恩遇,手握十五万大军居然眼睁睁的看着洛阳在贼兵手中受践踏。前几日陛下接到奏报后下旨催促他们,这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没想到高仙芝和封常清写来奏折强词夺理一番,说什么贼兵势大,攻洛阳是下策。说什么据守潼关挡住贼兵往长安的道路以逸待劳才是上策。说到底不过是为他们的怯战而推脱罢了。陛下已经对他们很宽容了,但他们辜负了陛下和朝廷,连抗数旨,已经有拥兵自重之嫌。陛下岂会纵容他们。”
秦国夫人淡淡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想知道,据我所知,高仙芝和封常清可是我大唐的良将。当此国难之际,要杀良将,这事儿总觉得有些让人担心。”
“你又知道什么?这样的话切莫乱说,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谁为这两人开脱,谁便是罪人。再说,你又怎知高仙芝和封常清无辜?一片混乱之时狼子野心之人便会趁乱而起,也许他们就是在酝酿反叛也未可知。”
“你的话不尽不实,为何我听说正是你建议要杀了他们立威,给所有的领军之将一个警醒是么?陛下反倒是很犹豫。到你嘴里却是陛下要杀他们了。”
杨国忠略有些尴尬,被戳破谎言后显得有些恼怒,皱眉道:“八妹,不是我说你,你最近好像很喜欢管这些闲事。我在朝中拼死拼活,还不是为了我们杨家么?”
秦国主人沉声道:“你就说是不是你的提议,回答我的问题便好。”
杨国忠咂嘴道:“是又怎样?确实是我建议的,陛下也同意了,明日圣旨便下达。”
秦国夫人微微摇头道:“堂兄,这事儿你办的不妥啊,你为何要杀了高仙芝和封常清,恕我不太明白。这二人和我杨家素无恩怨。之前你将李林甫挖棺曝尸我都没说什么,但这一次你恐要三思而行啊。”
杨国忠挺胸道:“八妹,你懂什么?看似高仙芝和封常清和我杨家并无瓜葛,但且此人清高孤傲无比,完全不将我杨家放在眼里。我数次欲同他结交,他都嗤之以鼻,足见其傲慢无礼。而且他手握重兵,被誉为我大唐第一名将,这样的人一旦为他人所用,便是我杨家劲敌。为了我杨家能立足朝堂之上,为我用着自然我们会庇护他们,不能为我用者,哪怕他本事大过了天,我也不能手软。这便是我杨家长久立足之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李林甫那一套啊,李林甫的下场历历在前,你还打算这么干么?”秦国夫人道。
杨国忠冷笑道:“李林甫虽然心狠手辣,但他却还没狠到一定的程度。所以才有那样的下场。而我要做的比他更绝才成,这便是我得到的教训。”
秦国夫人面色难看,沉吟半晌道:“那么我问你,你想杀高仙芝,考虑过王源的感受么?高仙芝和王源可是结义兄弟,你杀了高仙芝,王源会怎么样?”
杨国忠想了想道:“这我确实犹豫了几日,不过我却只能让王源不高兴了,为了我们杨家,我也顾不得他的感受了。怪就怪他不答应我拉拢高仙芝,高仙芝有今日也有他的一份责任。事后他就算怪我,我也认了。他是我杨家一手栽培的,但愿他不会因为此事同我杨家翻脸,否则吃亏的可是他。八妹,我知道你喜欢他,但可不要为了私情坏了大事,我相信你明白这一点。”
秦国夫人微微摇头,继而冷笑起来:“堂兄啊堂兄,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杨家,但你的所为是把杨家往火坑里推啊。你是为了你自己而已。安禄山起兵便是针对我们杨家,那还不都是你弄的天怒人怨,处处逼迫安禄山所致?你还不吸取教训,还要为了自己的私心杀人,你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杨家好,而是在害杨家啊。”
杨国忠勃然变色道:“八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你……太叫人寒心了,我辛辛苦苦……”
秦国夫人摆手打断他的话道:“一句话,想办法保住高仙芝和封常清,否则我决不答应。”
杨国忠缓缓站起身来到:“八妹,你这是在胡闹了,我可不跟你胡闹,高仙芝我要杀,所有对我杨家不利,不为我所用之人我统统都要杀。八妹啊,你不能妇人之仁,不能感情用事啊。我看你被王源迷了魂了,就算王源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也照样告诉他,我要杀高仙芝,他若有半句废话,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连我也一起杀了么?”一个清凉的语声从旁边的帷幕之后传来,脚步声响,在杨国忠惊愕的目光中,一人长身玉立,脚步沉稳的缓步而出,此人正是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