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一事,祖父之前一直没有表示任何态度,直至昨日尘埃落定,祖父才特意找他说了话。
祖父说,这一次,他虽遭人蒙蔽,却也不能因此杯弓蛇影,失了初心;堂堂正正确是立世之基,但人还要懂得明辨是非,若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只看到浮于表面的事态,也不过是一个蠢人罢了。
林子然细思了大半夜,有些明白为何祖父要求自己留在王都行医了。
“玥表妹,其实我该谢谢你才对。”林子然微微地笑了,透着一丝感慨,“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家中闭门学医,可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次的事亦是对我的一个提醒。”祖父应该也是这样,才一直没有插手这件事。他还记得祖父曾说过,若是不放手,雏鹰又如何能学会飞!
两人相视而笑,继续往前走去。
一进书房,林净尘就迫不及待地向南宫玥招手道:“玥姐儿,快过来坐下。”他左手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做好了。方子我待会写给你。”
“谢谢外祖父。”南宫玥笑吟吟地谢过。
上次她在百草庐见到林净尘时,不止是讨教了中风的方子,还让他帮忙做了金创药。金创药虽然她也能做,但总是没有外祖父的好,萧奕即将出征,她自然是希望给他把最好的药都给备齐了。
南宫玥拿过小瓷瓶,打开后闻了闻,刚盖上,就听林净尘笑问道:“外祖父来考考你,这里面有哪几味药?”
南宫玥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胆南星、血竭、没药、马钱子、龙骨、南红花、川羌活,螃蟹骨、当归、净乳香、菖蒲、川芎……”
她流利地侃侃而谈,不止是林净尘目露赞赏,连林子然都惊讶地朝她看来。祖父偶尔喜欢突如其来地考验他们小辈,以致他从小与祖父谈及医理时都是小心翼翼,十分警觉,没想到表妹刚才只是那么随意一闻,便已知其所以然。
林子然暗暗决心要更努力,却不知南宫玥其实算是作弊了,她对于林净尘的这些“特殊爱好”再熟悉不过。前世林净尘也是这样时不时地考核她,因此她早已不自觉地养成了习惯。
看着外祖父赞赏的目光,南宫玥得意地勾起了嘴角,露出颊上浅浅的梨涡。
“玥姐儿,这是给阿奕的吧?”林净尘问道。他当然也知道萧奕在成亲后马上就要奉旨回南疆的事,而南宫玥在皇帝的圣旨前就求自己做了这金创药,显然是早有准备。他这个外孙女确实聪明得不似她这个年纪,他甚至怀疑是否连这道成婚的圣旨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南宫玥笑容僵在了嘴角,点了点头。
“玥姐儿,你既然如此担心,那为何还要让阿奕去呢?”林净尘叹息着道。她既然早已预知此事,想必也不是没有办法阻止……
南宫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外祖父,如果我让阿奕别去,他肯定会听我的,可是这样真的对他好吗?……这是他的选择,我不想去干扰他,更不想困住他。”阿奕本是一头雄鹰,若是因为她折断了羽翼,那恐怕会让她后悔终生!
这孩子……林净尘心里感慨万千。这孩子看似理智、冷静,其实也是性情中人。
林净尘沉吟一下,突然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送到了南宫玥面前:“玥姐儿,这是我珍藏的一颗灵药,紧要关头,可以用来保住心脉。”顿了顿后,他故意玩笑道,“仅此一颗,阿奕若是弄丢了,那我也没处找第二颗给他了!”
林净尘愿意拿出如此珍贵的救命药,自然是为了她,南宫玥眼眶微湿,紧紧地握住了那个小瓷瓶。外祖父对她的一片心意,让她何以回报!
南宫玥与林净尘聊了许久,还一起用了晚膳,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回了南宫府。
然后第二天一早,给苏氏请完安后,她就换了一身男装,带着同样女扮男装的百卉,坐着普通的马车又出门了。
这一次她的目标是百草庐。
虽然林净尘和林子然都没有怪她的意思,但南宫玥还是希望做点什么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既然她连累了百草庐,那最好的心意自然是去百草庐帮帮忙,想必这是林净尘和林子然都不会拒绝的。
南宫玥一到百草庐门口,就发现即便是官府结了案,百草庐还是门庭冷落。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虽然百草庐的冤情洗清了,但恐怕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哪怕是知道的也多数对它留下了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不过没关系!南宫玥扬了扬嘴,只要没有小人作祟,凭借林子然的医术,用不了多久,百草庐很快便会兴旺起来的。
很快,这个王都都会知道这家医馆,这一次不是因为大夫医死了人,而是其大夫神乎其技的医术!
“这位公子,您是要看……”林子然的小厮广白看到门外站了人,就打算出来迎客,可是待看清来人的脸后,就傻眼了,“表……少爷。”他结巴地把“姑娘”两个字扭成了“少爷”。
短暂的惊讶后,广白喜出望外地问:“表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你来给你们帮忙的。”南宫玥笑吟吟地说,“欢迎吗?”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广白正要迎南宫玥进去,就听后方传来了女子的高呼声。
“大夫,神医,救命啊!”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又白又胖穿着夹金丝的石青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形色匆匆地往这边小跑着过来,她的身旁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抬着一个轿椅,那轿椅坐着一个身形臃肿的男子,旁边还有一个干瘦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扶着那男子的头和肩膀。
“小神医,救命啊!”
那中年妇人只听小厮说着百草庐有一位老神医和一位小神医,看广白和百卉明显是小厮,于是扑上来拉着南宫玥就要下跪。
百卉灵活地闪到了两人中间,忙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这时,那轿椅也抬到了,随行的小厮看了看南宫玥,忙对妇人道:“夫人,这位不是神医……”说着他又看了看南宫玥,“但似乎也有些眼熟……”
南宫玥和百卉都认出了这个小厮,再往那轿椅上一看,果然那上面半坐半躺的正是上次南宫玥来百草庐时碰到的那个砸了医馆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现在口眼歪斜,半身偏瘫,艰难地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喊着:“救……救命啊!”
这不用搭脉、问诊,就能看出他中风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林子然也闻声而来,问道:“怎么回事?”说话的同时,他先看到了南宫玥,“表……表弟,你怎么也来了?”
南宫玥还来不及回答,刚刚那个小厮激动地扑了过来,“夫人,这位就是小神医。上次断言老爷会中风的是一位老神医。小神医,那位老神医去哪儿了?你们赶紧救救我们老爷吧。”
林子然一边朝那轿椅走去,一边问道:“病人是什么时候发病的?又是什么症状?”
那妇人忙答道:“我家老爷是昨晚跟人吵架的时候,突然就脸色发白地倒下了,当时就请了大夫,大夫好不容易救醒了,可是说以后就只能瘫在床上,口眼歪斜……小神医,您一定要救救我们老爷啊!”
林子然熟练地替中年男子探了脉,又做了简单的检查,然后道:“赶紧把人抬进去……”
“少爷!”广白快步走过来,把林子然拉到了一边,低声提醒道,“少爷,您别忘了他上次还砸了我们的铺子呢!”
那妇人自然是听到了,面露尴尬之色,忙掏出一张银票,赔笑道:“小神医,上次是我家老爷的不是,这个就当赔偿您上次的损失!您可一定要行行好,救救我家老爷啊!”
“我们这是医馆,哪有不收病人的道理!”林子然淡淡地说道,同时给了广白一个眼色,示意他收下那张银票。上次这个病人在医馆里不止砸烂了一套茶壶茶杯,还有一块上好的砚台也被摔碎了,这笔账可不能赖掉。
那妇人是感恩戴德,连声道:“谢谢小神医,谢谢小神医!”仿佛怕林子然后悔似的,她忙不迭地让家丁把那老爷给抬进了医馆。
南宫玥看着林子然自信从容的表情,不由微微笑了。经过那李姑娘的事,表哥确实是成熟了不少。
看来百草庐重振之日应该比她预料的还要更快!
南宫玥跟在最后,负手也进了百草庐,笑意盈盈。
今日,她就给表哥打打下手吧。
忙碌了一天,等南宫玥回到南宫府时,已近黄昏。给苏氏请过安后,南宫玥就去了浅云院,一家四口一起用了晚膳。
晚膳后,林氏漱了口,郑重其事地就对南宫玥道:“玥姐儿,再过几日你就要出嫁了,从明日开始,可不许再出门了。”
南宫玥的婚事办得急,按理说有很多事要忙,可是自她的婚事由内务府接手操办后,她这个当事人倒是闲得很了,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反正一切由内务府和林氏安排,她只需等日子到了,盖头一盖,上花轿就成了。
虽说南宫玥留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做,但林氏觉得这该守的礼还是要守,免得落人口舌。而且也没有一个快要出嫁的姑娘像她的玥姐儿那样总往外跑的!
南宫穆点头附和:“玥姐儿,你娘说的是,这些天,你就在家好好陪陪你娘。”
统共也没几天了,不出门就不出门吧,南宫玥倒也无所谓,可是她还有一件事要办。
“娘,我还想去趟药王庙,为阿奕求道平安符。”南宫玥眨了眨乌黑的杏眼,祈求地看着南宫穆和林氏。
“爹,娘,不如我陪妹妹一起去吧。”南宫昕接口道,“对了,还可以叫上六娘,六娘前两天就说想去药王庙呢,刚好我们一起去吧。”
林氏和南宫穆想到萧奕回了南疆后就要出征,女儿想要为他求道平安符那也是应该的。夫妻俩互看一眼,自然是同意了。
当天晚上,南宫玥就以自己的名义给傅云雁送了帖子,次日一早,他们直接去咏阳大长公主府接了傅云雁,再一起启程去往药王庙。
南宫玥来药王庙已经好多次了,干脆没让小沙弥引路,熟门熟路地带着傅云雁和南宫昕朝大殿走去。
可是还没走到大殿,傅云雁却突然停下来脚步,低低地叫道:“阿玥,阿昕,跟我来。”她一手拉一个,神秘兮兮地把南宫玥和南宫昕拉到一棵梧桐树后,藏了起来。
“嘘!”傅云雁把一根食指放在了红润的小嘴前,示意两人先别出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南宫玥心中微动,瞧傅云雁这模样,显然是在躲什么人!
南宫玥顺着傅云雁的视线看去,只见远远地一个眼熟的妇人和一个身穿锦袍、腰系白玉带的白面少年缓缓而来。
原来是齐王妃和齐王世子!
南宫玥不由朝傅云雁看去,心想:傅云雁为什么要躲齐王妃母子?
一直等齐王妃和齐王世子走远之后,南宫玥忍不住问了:“怎么回事?”
南宫昕也是担心地看着傅云雁,乌黑清澈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一霎不霎。
傅云雁却是没有马上回答,她拉着南宫玥和南宫昕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许久后,才拍拍胸口道:“别提了,阿玥,你是不知道啊,前几日,齐王妃居然跑到我家向我爹娘提亲了……”
南宫玥皱了皱眉,正要问,就听南宫昕抢在她前面问道:“六娘,你、你没同意吧?”他如临大敌地眉宇紧锁。
“当然没有。”傅云雁气呼呼地嘟起了小嘴,“我才不要嫁给那个齐王世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