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虎眼睁睁看着卫善走远了,又在心里把她想一回,一天也不知道要想上几百遍,这一算辈份,自己竟然是她的“表叔父”,怔怔站在原地,一声都不言语。
反是同他一道守门的眼睛亮起来,朝里有人好当官,晋王殿下都肯提携,还有什么不肯的,拿手肘捅他一下:“你这活傻子,赶紧点头哇。”
赵二虎闷了头,依旧一声都不出,还在想着那句表叔父,他要是离了九仙门,那更看不见卫善了,在这里守门,还能时不时看她一眼,要是走了,那就连一眼都难见了。
那一个瞧着他干着急:“你是什么身份,倒在这儿站城门,要是自己上进一把,说不准往后就与太子晋王同座了,你们可是亲戚。”
赵二虎没了精气神,干巴巴站着,那人便不再说,只叹一口:“你这个木头桩子,说了你也不懂,你哥哥还能袭爵,你有什么?”到时候就算分家,只怕钱都被他哥哥给败光了,轮到他手里也没个三瓜两子的,他倒好,竟还迷迷登登做梦。
赵二虎嚅嚅道:“我有俸禄。”
那人干脆白他一眼,一句都不再说了。
卫善走在宫道上对秦昭道:“这个赵二虎,倒很有意思。”认死理不变通,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战死了,还是秦昭能优容他,放他一条生路。
“确是个难得的直人。”脑子里一根弯绕的筋都没有,做事直来直往,做人也是一样,秦昭笑一笑,看了小妹一眼,明知她还未有男女之见,却依旧道:“可惜家里太杂,京里只怕无人肯同他议亲。”
卫善笑出声来,把赵太后躲懒不肯替赵家几个晚辈说亲的事告诉了秦昭,秦昭挑挑眉头:“竟还有这等事。”一面说笑,一面走到了丹凤宫。
卫敬容早早就等着,秦昰一落地就往母亲身边奔过去,扑在怀里,分明在离宫里玩得乐不思蜀,这会儿又抽起鼻子来:“我可想娘了。”
卫敬容把他抱起来,摸着他的头:“你跟着姐姐听话么?”
秦昰鼓了小脸:“我最听话。”一面说一面点头,两只小手拍住胸口,示意亲娘再没有比他更听话更乖巧的:“我天天都写字了,还背书了。”
卫敬容捏捏他的胳膊,确是结实了些,笑盈盈的拉住卫善:“早早起来给你做了面,一直等着你呢。”虽是一碗清汤面,可这一砂锅的鸡汤从最天就开始熬起来,熬得鸡皮鸡肉稀烂,汤又再滤过,半点油花都滑有,面条也是她亲手做的。
不一刻宫人便把汤面端上来,连带秦昭也有一碗,卫善端起碗来先喝一口气,知道这汤熬了许久,这一去又得半年有余不能再见姑姑,眼眶一热道:“姑姑待我最好了。”
秦昭睨了她一眼,不曾言语,可那目光却把卫善看得脸红,低头吃光了面条,把汤也给喝了,卫敬容拉了她,怎么也不放心她行这么远的路:“路上总有不太平的地方,一路又远又苦,你忍一忍,到了业州就好了。”
卫善捏捏姑姑的手:“姑姑不必忧心我。”
一路州府官驿也都预先打过招呼,可卫敬容到底放心不下,细细叮嘱了许多事,吃食要干净,水要自己带着,路上虽闷也不可去逛街市,仿佛一出了皇城,到处都是乱世。
卫善知道姑姑是经过乱的人,业州城大乱叫她此时想起还心有余悸,握了她的手:“姑姑放心罢,还有上官娘子跟着我呢。”
卫敬容这才点了头,还想让结香跟着她去,卫善怎么也不肯:“徐昭仪乔充容都孕了,姑姑身边怎么还能少人。”
这天夜里,卫善就宿在丹凤宫中,连秦昰都排在后头,没捞着跟卫敬容一块儿睡,卫善躺在床上,深夜二人也不能入睡,两只手交叠握着,只听见外头一声声的鸣蝉,卫善轻声开口:“姑姑别慌,咱们家会越来越好的。”
卫敬容久不言语,卫善还当她已经睡了,良久无言,到卫善迷迷糊糊忍不住要睡时,才听见姑姑似乎叹了一口气,被蝉声一噪,又仿佛没有。
第二日卫善早早起来拜别的正元帝,各殿又送了许多仪程来,连杨云翘都规规矩矩送了随船的几样药物,竟然还有三两块自己绣的帕子,卫善收到很有些惊讶,卫敬容但笑不语。
那位艳惊四座的舞姬如今是封美人了,她擅歌擅舞,还颇识得些字,倒能替正元帝解闷,这些日子,杨云越又惹了正元帝不快,杨云翘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了,不仅规矩添上仪程,竟还学会了两句场面话。
派宫人递话到了丹凤宫,祝愿永安公主一帆风顺,卫敬容吹着茶啜饮一口,放下茶盏挥一挥手:“知道了,报给你们娘娘,叫她也别多想,陛下就是这个脾气。”
卫善不明所以,待人走了,卫敬容才道:“这人呐,日子就不能太好过了。”
到卫善终于出城登舟,已是两日之后,卫敬容不能亲自送她,派秦昭送她出城上船,待舟船入江将要远行,秦昭依旧骑马立在港口,那匹大黑马跟着行船跑动几步,在石岸尽头停了下来。
岸边天高云淡,榴花似火,卫善趴在窗框上,眼看着秦昭衣袍翻飞,影子一点一点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