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后,是一年最冷的时间。
夹在连绵的燕山与浩瀚渤海之间的辽西走廊上,腊月的寒风正鼓动着最后的疯狂,严寒彻骨,滴水成冰。
对中原人来说,足可冻死人的天气,对胡人大军却没多大影响,即使是中原人眼中的苦寒边塞之地,也比草原大漠上好多了。
草原上缺乏森林阻挡,所以夜风大得吓人。没有找到合适的避冬处所之前,牧人们连帐篷都不敢扎,只能把所有的衣物全部裹在身上,而后抱着肩膀,缩卷着身体,围着火堆苦捱。
虽然不懂物理力学,但生活经验告诉木人们,占地方越大的物件受风越大,万一地上的木桩打得不够牢固,大伙睡着时,连人带帐篷都有可能被风卷走。
每一个冬天对于牧人们来说都是生与死的考验,那些有山有水,可以避风的地方,向来只有单于、大人们才能享用,其他的牧人,只能各听天命。
因此,对草原人来说,冬天南下寇边,既是军事行动,同样也是一种季候姓的迁徙。只要翻过燕山,气候就变得完全不同,汉人们修建的房屋,也比帐篷暖和得多,结实得多,在这里,生存,再不是无解的命题。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即便面对青州军这样的强敌,胡骑的士气依然很高,即便实在离开温暖的县城后的行军途中,也没什么人叫苦。
毕竟中原是越深入,就越繁华的,每向中原腹地踏出一步,就朝幸福生活更接近了一些,强敌什么的,大可以等碰上了再说。
大人说的对,中原的英雄们正在自相残杀,即便有几个脑筋顽固的,也没什么可怕的,好虎架不住群狼,大伙儿这么多人,堆也堆死那几个汉家英雄了。
整个营地内,最暖和的当属阎柔的中军大帐。
大帐是依照草原风格搭建的,足有寻常毡帐的五倍大小,四周以木条相拼,外围裹以雪白的毛毡,穹顶和毡墙的各个方向都开了大窗。
中央处摆着一个巨大的铜火盆,盆中有篝火熊熊而燃。篝火上方架着烤架,上面串着一整只整治好的肥羊。
看起来羊烤的已经差不多了,油光闪闪,随着厨子的翻动,不停的从烤羊身上滴下,落入火中,发出‘嗤嗤’的响声,冒出的白烟与香气混在一起,袅袅升向帐顶的天窗,任由呼呼北风吹散。
篝火旁边围了一群人,装饰各异,有的穿着中原人的儒服,有的穿着劲装,更多的则是裹着皮裘,髡头结辫的胡人装束。这情景,倒像是后世所说的胡汉一家了。
其中最显眼的,莫属坐在东首,满头小辫的阎柔。鲜卑人髡头的习俗和后世的满鞑差不多,通常是男子留独辫,女子多辫,似阎柔这种身为汉人,偏做胡人打扮,而且还搞得不男不女的,无疑是个异类。
不过此时的胡人,远没有后世满鞑那么执著且变态,对自身的习俗谈不上有多重视,之所以髡头,只是图个方便。毕竟草原人没有中原人那么讲卫生,头发搞得太长,不但不好打理,而且还会滋生各种寄生虫,剃了才方便些。
“来,齐兄,且胜饮!”
胡人用的器皿和身处的环境差不多,粗糙而大气。饮酒用的是大号铜碗,盛酒用的是大个牛皮口袋,所谓的菜,也多半都是整个的羊,烹饪的方法无非煮和烤。
阎柔手里端着的就是个大铜碗,浑浊的酒液随着他邀饮的动作剧烈的晃动着,碗边缘上稠乎乎,亮晶晶的油腻清晰可见,看得齐周直欲皱眉。
虽然也自认是杂胡,但齐周始终也想不明白,阎柔到底是如何忍受这种肮脏的,也许和他少年时代的经历有关,反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的。
当然,现在寄人篱下,没法不低头。
“胜饮!”他强作笑颜,举起酒碗与阎柔遥遥一碰,闭着眼睛一口灌了下去,一股苦涩而辛辣的味道顿时满溢了整个身体。
让他感觉苦涩的不止是劣酒,阎柔紧接着的发言也刺得他不轻,有意或无意的,阎柔放下酒碗,从羊背上肉最肥厚的地方切下长长的一条,就那么用刀子扎着,送入口中,一边大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老齐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眼光见识不咋地……吭吭……”
“出兵前,咱们不就说好了吗?不和青州人正面硬抗,就是跟他们耗着,耗到他们耗不下去,自己退兵,或是露出破绽,让咱们一击致命……你可倒好,和傻狍子一样直接送上门去了,第一仗是罗瞎子他们发疯,倒还罢了,第二仗,你明知王羽那支兵是具装铁骑了,是铁板,咋还硬往上撞呢?”
“麴义?切,那就是个楞子!整天想着用步兵克骑兵,你说多余不多余?这里又不是西凉,也不是给中原的昏君卖命,马还不有得是?也就是跟咱们能横一横,碰到真正的硬岔子,哼……吭吭……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