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贼平乱!”
“奉天讨逆!”
即便对身处乱世的事实有着清晰的认识,出身寒微的士卒们依然确信,自己处于正义的阵营,为了某些崇高的目的在抛头颅,洒热血,至少在举起矛戈的这一刻,他们是这样确信的。
没办法,如果仅仅是为了找口饭吃,填饱肚子,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亡命搏杀,这条性命未免也显得太过卑微了一些,哪怕这就是真相也一样。
只有那些伟大而崇高的目标,才值得大家拼命,无论那目标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虚妄的梦幻泡影,只要努力去相信就可以了。
除此之外,适才那场激烈的对决,未尝不是激励双方斗志的因素之一。
阵前的将士亲眼目睹,阵中阵后的将士口口相传,大部分人都被那场对决激得热血沸腾,斗志满满。对决没有结果的遗憾,化成了十足的动力,大战刚一开始,就进入了相当快的节奏。
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双方的强弓手便毫不犹豫的射出了手中的长箭,漯水上空顿时罩上了一层巨大的黑云,双方的长箭在空中厉啸交错,碰撞冲突,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一般倾泄而下!
追在这股死亡气息身后,两军将士疾步而前,连刚刚射出手中长箭的强弓手都只是在放箭的那一刹那,停下了脚步,箭方离弦,他们便放下长弓,追在了同伴身后。
人如潮涌,中箭栽倒者瞬间就被洪流席卷而净。
双方相距一百二十步,箭阵更加密集了,长箭破空的厉啸声汇成了一股惊心动魄的飓风,盘旋在上空,无数的长箭“嗡嗡……”地钉进了怒涛之中,激起一片片以生命铸就的浪花。
“杀!杀!杀!”三万悍卒的吼声象滚雷一般掠过战场,愤怒的杀声震撼天地。
“讨逆!讨逆!”两万联军就象汹涌咆哮的决堤洪水一般,以排山倒海一般的磅礴气势,高声吼叫着,一往无前地杀了过来。
战鼓再响,地动山摇;号角长鸣,声震四野!
盾牌兵,长矛兵,刀斧手,齐声大吼,战意沸腾,脚步也是越来越快,远近之间,尽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杀……”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短,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剧烈,往来射击的箭矢威力越来越强劲,敌手的喘息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轰……轰……”像是两股巨浪迎面拍在了一起,双方接触的同时,轰雷般的撞击声冲天而起,整片大平原似乎都在摇晃,在颤抖!
激战,终于开始了。
战斗本身,在曹军高层的预料之中,但展开的方式,却跟计划的不尽相同。
夏侯渊是个很擅长鼓舞士气的将领,随曹操转战兖、豫这两年,他不止一次凭借这项本领,激发出了士卒们的潜力,发挥出了比平时更高一筹的战力,屡建奇功。
但此刻他却有些迷惑,士气太高了,比他预想的至少要高出五成以上!
曹军的既定策略是以静制动,以守为攻,后发制人,摆出来的阵型,也是更适合防守反击的冲轭阵。
先发制人和后发制人,都是兵法中的精要,看似互相矛盾,实则不然。如果双方摆明车马的决战,抢到先手,对克敌致胜可以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可若是眼下这样,双方各有算计,都是暗中藏了一手或几手,就是后发制人更加有利了。
先将底牌放出来的一方,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败者,曹操的布置,程昱的献计,都是依照这个原则设计的。
而现在,将兵们的情绪似乎有失控的迹象,不过是远程的试探而已,竟然打出了全面决战的气势。
青州军会这样做,并不奇怪,从某种意义来讲,青州军已经陷入了死地,不得不背水一战了。如果有可能,青州军巴不得一开始就进入决战,一口气分出胜负,击溃曹军呢。
而曹军这边,夏侯渊只不过是例行的激励士气,迎战而已,并没有多做什么多余的事,结果,将兵们的精神状态却和青州军差不多……夏侯渊不认为自己是超常发挥了,很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眼下的关头,他没时间多想,也来不及做什么调整,只能顺水推舟的领军迎战了。等到战斗进行一阵子,这股莫名的气势有所消退,才好根据具体情况,做出调整。
“杀!杀贼平乱!”诸多念头一闪而过,夏侯渊片刻间就做出了决断,稳定了心神,挥刀狂吼,催促着麾下的士卒继续向前。
一面面巨盾在撞击中碎裂,倾倒;一支支长矛在洞穿了敌人的身体后,无暇收回;在勇气的驱使下,血肉之躯化成了巨大的风暴,不断的对撞着。
在两军战线对撞的地方,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顶着巨橹完成对撞的盾手们还没来得及做调整,找回平衡,就被从盾阵缝隙中刺过来的矛戈刺杀得满身鲜血。
因为双方都是一路跑过来的,携带着的巨大动能,导致对撞太过猛烈,饶是盾手们拼了命的想稳固住阵型,盾阵依然东倒西歪,露出了大片大片的空隙。
而矛戈手们的斗志也是极为旺盛,不等同袍调整,就将手中的矛戈刺杀出去,丝毫不理会对面的敌人在做着同样的动作,带来同样的死亡风暴。
巨浪的锋芒互相抑制住了,却又变成了两丛巨大的荆棘林,矛刺布满了整个边缘,越来越密集,并且不断的被后续的人潮推着向前,向前!同时,又被对面传来的反作用力推着向后!
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持不下,角力的结果,就是荆棘丛不再平直,而是犬牙交错的结合在了一起,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无论进退,都要用无数的鲜血作为代价。
只是数息之间,夏侯渊就发现,自己的计划又要改变了,战斗太激烈了,士兵们的气势太猛了,根本不可能做出调整。
战线几次交错往来之后,前列的盾手已经死伤殆尽,连矛戈手也已经伤亡过半,手持刀斧的短兵已经出现在了阵前,开始了更加激烈且血腥的搏杀。
冲轭阵跟x阵型差不多,但分布在左右的四翼并非是呈长条形分布的,实际上,这个阵型更像是麻将里的五饼,是由五个巨大的方阵构成的。
而王羽摆出的偃月阵,阵列则如弯月一般,中军厚重,两翼有尖,整个阵列呈半弧形。
曹军的中军靠后,所以,两军最先接触的是两翼,青州军右翼的月牙,像是一柄弯刀似的,恶狠狠的砍在了夏侯渊统率的方阵上,把自身崩碎的同时,也将敌军的方阵砸了个稀里哗啦。
如果按照正常的部署,冲轭阵的两翼除了与两翼之地对战之外,还有策应中军的作用。夏侯渊的右翼共有五千步卒,排成了几个批次,按照他的统率力,就算两面对敌,应该也是绰绰有余。
然而,当激战展开后,他突然发现,他的五千大军,竟然在转眼之间,就有一大半都被卷入战团了。
在阵列战当中,短兵相接,应该是倒数第三个环节。再进一步演变的话,就会变成全面的混战。如果到了那个地步,将领就基本上失去作用了。混战是没法指挥的,只有分出胜负的之后,才会结束,进而演变成溃逃与追杀。
百忙之中,夏侯渊转头望向中军和右翼。他想知道,面对青州军蛮不讲理的攻势,以及因此而来的混乱局面,主公有没有什么应对之法。
同时,他也在担心右翼的安全。冀州军最能打的部队在界桥之战后,被袁绍补充了新兵,然后一分为二,一部分由麹义、张颌率领,攻略平原;另一部分集中在邺城,掌控在他自己手中。
高览、吕旷这些人的部队,都是龙凑打了败仗后,紧急集结起来的郡兵,装备倒还不错,可战斗力却很一般。
而夏侯渊的当面之敌,并非敌军的主力,而是幽州军。
幽州步卒最初也是由各地郡兵集结而成,战斗力很值得商榷。
不过,在龙凑之战后,幽州步卒用缴获的辎重换了装备,战斗力顿时上了一个台阶;从界桥之战开始,幽州步卒大大小小的也打了好几仗了,军力在攻打清河、安平的过程中也得到了扩充,已是今非昔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