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华又屡次哀求,裴诸城却执意不允,到最后只能向流霞投去歉意的眼神,不舍地凝视着她。流霞知道她不少事情,若能因为她的求情留下,自然是最好;但就算父亲执意不肯,至少在流霞跟前,她做足了姿态,表示她的确尽力去求了,也能暂时安抚住她,让她不要乱说话,至于以后……
裴元华眼眸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看着眼前的情形,流霞终于弄清楚了她现在的处境,如果说连大小姐求情都不能救她的话,那她挨打,被撵出去已经是定局。但流霞心中实在觉得不甘冤屈,她服侍大小姐素来忠心耿耿,处处周到体贴,不然也做不到大丫鬟,成为大小姐最得用的人。本指望跟着大小姐鸡犬升天,将来也有个好前程,没想到最后却毁在这么件事情上……
而最憋屈窝火的是,这件事根本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替大小姐顶缸而已。
但久在裴府,流霞也明白,就算她现在说出那些瓷器都是大小姐砸得,也无济于事,只会被老爷当做狗急跳墙之下的胡乱攀诬,反而平白得罪了大小姐。还不如认下了这个罪名,让大小姐承自己的人情,安排好她的将来,纵然不能像原先想的那样富贵,也能有个衣食无忧吧?
于是,她流着泪磕头道:“奴婢知罪,奴婢愿领责罚!”
听了这话,裴元华终于松了口气。
裴元歌则有些遗憾,很能猜度到流霞此时的想法,不过,真不知道该说这丫鬟聪明呢,还是该说她笨!摇摇头,挥手命人见她拖了下去,很快屋外便响起了杖责的闷响,却没有流霞哭喊的声音,想来是被堵了嘴。裴元歌神色淡漠地转向管事嬷嬷,问道:“嬷嬷现在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管事嬷嬷早被屋外的闷响吓得浑身发抖,抖抖索索地只管磕头求饶。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不该纵着流霞那丫头。”看到流霞的下场,她不敢再装傻充愣,忙将实话都抖落了出来,“原本在流霞第一次犯这错时,奴婢也想要惩治她的,也跟大小姐说过。可大小姐说,流霞自小跟着她,情分非同寻常,就别追究了。后来又有第二次,奴婢依旧提点了大小姐,大小姐还是说有情分在。反而流霞为这事怨恨上奴婢,她又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处处给奴婢使绊子,奴婢也是没办法呀,实在不敢得罪了她,只好一次又一次把事情遮掩了下来。”
这就是把责任都推给了流霞,还有裴元华。
裴元华在府里这么多年,从来只有听人夸她的,再没有听过有人说她不好,没想到这次却被自己园子的管事嬷嬷说她管教不力,纵容恶奴,倒是把过错推到了自己身上,摘落得她清白无瑕。正要开口分辨,却被裴元歌的声音打断了。
“管事嬷嬷,原本就是替小姐们管制院子里的丫鬟的,因此都是些经过世事的老人,看重的就是你们的经验和老道,小姐们有想不到,考虑不周全的,你们都是提点着才是。大姐姐的院子里出了流霜这样拿大欺主的丫头,大姐姐人善,不愿计较,你就该替她敲打,结果呢?”裴元歌淡淡地看着她,神色并不如如何严厉,甚至还有些平静,却自有一股常人难及的威势。
她的话,句句都是整理,让人无法辩驳。
裴元华听了,却气得双手紧握成拳。表面上,这话是在为她开脱,指摘管事嬷嬷,但经裴元歌这么一说,流霞的事情,就成了她想不到,考虑不周全,坐实了管事嬷嬷说她管教不力,纵容恶奴的罪名。偏她还不能辩驳,只气得心潮翻涌,难以自制。
裴元歌这贱人好生奸猾狡诈,实在可恶!
被裴元歌这么一说,管事嬷嬷顿时也哑口无言,只能俯首认罪,也被拖了出去打。
在心里默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裴元歌突然开口:“张副总管,你待会儿到库房取些上好的伤药,给流霞送去,记住,要上好的!”
张德海不防四小姐还有这么一招,一时间捉摸不透她的意思,何况有老爷在跟前,也不敢擅专,只能询问地看着裴诸城。
“看我做什么?没听到四小姐的吩咐吗?”裴诸城不愿折了女儿的面子,便呵斥道,先肯定了裴元歌掌府的地位,然后才不解地问道,“歌儿,那样的刁奴,你还吩咐人给她送药做什么?你大姐姐对她那么好,她也没记着,反而欺主,只怕你这番好心,要白费了!”
裴元华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裴元歌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难道想趁这时候装好人,诱导流霞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我才不为她呢,我为的是大姐姐。”裴元歌巧笑嫣然,如果裴元华以为前面是重头戏,那可就大错特错,真正的重点现在才要出来,“虽然流霞欺主,但看得出来,大姐姐的确对她很看重。父亲不知道,当初大姐姐刚回来,才见面,就为章姨娘的事情跟我赔罪,说姨娘做错了事情,应该受罚,都跟我跪下了,却因为是章姨娘的错,绝口不替她求情。可是,现在她却帮流霞向我和父亲求情,可见流霞在她心中实在很重要。流霞挨打,那是她的错,该受罚,可罪不至死,所以女儿让人送些伤药过去,也好让大姐姐安心啊!”
裴诸城浑没在意,道:“既然如此,送就送吧!”
他没注意到异常,但那些话听在裴元华耳朵里却是如雷轰顶,她终于明白,裴元歌为什么要把章芸的事情,跟流霞的事情连在一起说,这是苦心算计的结果,目的就是为了这番诛心的话。
表面上,裴元歌是为她着想,所以送药给流霞。
实际上,裴元歌之所以要提起送药,就是为了通过这番话透漏出来一个信息:她当初给裴元歌赔罪,都跪下了,却没有替章芸求半点情;而刚才她却为流霞求情,而且求情不止一次,直到实在无能为力才作罢。
同样都是犯错,章芸是她的生母,流霞只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可是,她宁愿为一个丫鬟如此恳求,却始终不为生母说半句话……虽然从礼法上说,舒雪玉才是她的嫡母,才是她应该敬重维护的对象。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话若传出去,没人会说她守法守礼,只会说她冷漠绝情,连亲生母亲都不曾放在心里。
若再细究,为什么她会给一个丫鬟求情,却不为自己的生母求情,天知道会衍生出多少的版本?
这段话一定会传出去的!裴元华的目光落在了张德海的身上,这个张副总管,今天始终在场,把事情的经过看在眼中,听在耳中……他是裴元歌踢掉了朱副总管,提他上来的,这样的人,会严守秘密,不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吗?
虽然父亲现在对这话没反应,但有这么一桩事,万一将来有应景的时候,那就坐实了她的罪名。
而且,她求情了,落得现在的结果;但若她不求情,流霞怨恨她自然不必说,再由张副总管添油加醋地说出去,只怕也会给她按上一个狠心绝情,丝毫也不替贴身大丫鬟说话的罪名……这整件事,在她面前揭发,根本就是算计好的,无论她怎么做,都会落入裴元歌的陷阱。
最最可恨的是,她明知道这些,却无法辩解。
因为,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而这些猜测,是不能说出口的。因为不能说,所以根本无法辩解!裴元歌这小贱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毒,断了她的臂膀不够,还要给她的名声泼污水!裴元华越想越气,再也忍耐不住,“腾”的站起身来。
她突然这么一起身,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裴元歌眼眸含笑,问道:“大姐姐怎么了?”
076章 争绣图,华、容姐妹翻脸[文字版vip]
裴元华一时气急,没按捺住,霍然起身,看到众人都把目光集聚在自己身上,这才想起要掩饰,慌乱之下,想起今天来书房的目的,略定了定神,福了福身道:“父亲,女儿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父亲说?”
闻言,张德海立刻道:“老爷,四小姐,大小姐,奴才还有事要处理,这就告退了。
这个奴才倒是会见风转舵,方才看戏看得热闹,这会儿就告退?裴元华心中冷笑,但她没有理由拦阻,只能等他离开后,才沉吟着道:“这件事关系着三妹妹和四妹妹,本来我不该说的,只是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要跟父亲通个气。可巧四妹妹也在这里,姐姐所言若有舛误,四妹妹也好纠正。”
听到关系这歌儿和容儿,裴诸城微微皱起眉头:“什么事?”
裴元歌几番思索,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把柄会落在裴元华手里,遂含笑问道:“大姐姐且说,妹妹毕竟年纪小,做事难免有疏漏不周到的地方,大姐姐要时常提点着我才是。”却是先服软,以年纪小为由,摆低姿态。至于“疏漏不周到”,却是暗指方才流霞之事,暗含着讥刺和嘲弄的意思。
裴元华哪能听不出来,心中暗恨,脸上却带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在白衣庵里,五殿下曾来找四妹妹说话,可有此事?”
这是想给她按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吗?
裴元歌微笑道:“母亲受了伤,五殿下前来探问,只因为母亲已经睡了,不便打扰,我跟五殿下告了罪,将母亲的伤势说了,陪着五殿下说了几句话。怎么姐姐也在?妹妹竟没瞧见姐姐,姐姐也是的,既然瞧见妹妹,也不打个招呼,敢情躲着想吓妹妹一跳吗?”却是暗骂裴元华鬼鬼祟祟在旁边,居心叵测。
若那人不是五殿下,而是寻常白丁举人,裴元华定要把裴元歌和他拉扯在一起,但五殿下?哼,那不是太便宜这贱人了吗?如果父亲真的以为她对五殿下有意,以父亲对她的宠爱,说不定真会去找五殿下提亲,那不是弄巧成拙吗?
想到这里,裴元华忙笑道:“是我说得太急,引人误解了,妹妹不要怪我。只是,妹妹和五殿下在院子里说话,我刚好在房内休息,隐约听五殿下提到什么绣图?说是五殿下拖四妹妹绣什么雪猎图?又提到是三妹妹在绣。姐姐说句话,四妹妹可别恼,女孩儿家清誉要紧,五殿下又是那般身份,世人又爱口诛笔伐,若是传扬出去,难免会被认为,四妹妹在攀附权贵,对四妹妹的声誉不好!”
面色关切,盈盈水眸之中,净是宽和柔爱之意,十足的大姐姐风范。
恐怕不是别人会认为她在攀附权贵,而是这位关爱体贴的大姐姐认定她在攀附权贵吧?裴元歌微微一笑,在白衣庵里,裴元华因为待选落选四个字破功,那时候她就察觉到,这位大姐姐表面端庄矜持,实际上对权势的贪恋几近疯狂。怪不得没拿她和五殿下说话的事情做文章,而是把事情的重点牵扯到她攀附权贵上,想必是怕真把她和五殿下连在一起,弄出事端吧?
不过,裴元华提起此事,恐怕不止是这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