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少年这短暂的十六年里,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大约便是这二字。
顾宗主稳住气息,一边平缓心情,一边迅速令伤口再度合并如初,将手递给左右摸索的少年,温柔道:“做噩梦了?”
顾北芽侧卧榻上,双手抱住顾宗主的手掌,对着这只他从未见过却又万分熟悉的手亲昵的蹭了蹭,像是什么动物的小幼崽,肚皮朝上渴望抚摸。他把顾宗主这双杀人的手枕在微烫的脸颊下,惜字如金地说:“热。”
顾宗主照顾娇儿日久,有些心得,手掌立时覆盖在其额头,便知道这是有些发热,需要吃些凡人吃的驱寒散,但那药有三分毒性,总吃不好,不如就此裹着被子好好发一顿汗,汗湿透了被子,人也就好了……
但顾宗主记得,这是人间的偏方啊,偏方若是治死人了可怎么办?
前几百年名声赫赫的冷面宗主,此刻就是个在普通不过的笨拙父亲,对着比婴孩还要棘手的顾北芽,着实找不到好办法,脸色便愈发阴沉,也不知如何发泄,只管躺下把顾北芽拥入怀里,目光漆黑的遥望不知名的远方……
怀中少年逐渐翻来覆去不□□分,顾宗主心急如焚,总以为是顾北芽哪里又难受起来,于是再无法枯等、坐以待毙——这具病歪歪无一是处的身体,怎能再要?!
顾宗主眸中翻滚着决绝,深不见底,四处灯火震动俱灭,仿佛一场祸事就要筑成,然而下一秒,少年腹中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却霎时打断了顾宗主眼底酝酿起的深色漩涡,当即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小腹,松了口气,道:“芽儿,你再这样,爹爹会生气的,你知道我生气也会咬人的。”顾宗主学着顾北芽之前发火的话,说完,横抱起顾北芽便朝屋外走去。
说来很尴尬,这主城二十七层以上皆是没有建造厕所的,二十七层以下偶尔会有一间专门用于给低阶弟子排泄五谷轮回的秽所,秽所内由十几个小隔间组成,每一个隔间摆放一个恭桶,每日夜里路上没有人的时候,便有最低等的打扫弟子前去更换清洗,以便让第二天前来如厕的外门弟子能够用得舒心。
所有修真之人只要筑基便会辟谷,筑基以下也能吃辟谷丹用以节约用餐时间来获得饱腹感,但筑基以上的修真人就不必如此麻烦,他们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般的等级跨越,从此之后,五谷轮回之所仅仅只是摆设,端的是干干净净,仙人之资。
顾北芽从前并不知道元婴期大能的孩子大都一出生便是筑基的修为,更不知道这排泄所用的茅房也有等级讲究,后来一次在魏九郎面前想要小解,惹得魏九郎一阵茫然,这才叫顾宗主的谎言在顾北芽这边露了馅。
顾宗主一片爱子拳拳之心,生怕小芽自卑,于是骗说这山上所有孩子,只要没有筑基,便得如厕,筑基多难啊,有的老人,六七十岁也没能筑基,所以芽儿怕什么,这是正常的,非常正常。
露了馅儿后,顾宗主很是拦住魏九郎嘱咐了一番,令其别什么都口无遮拦,否则再也不能见北芽,省的什么时候又捅个大窟窿,害芽儿越发敏感。
可话说回来,顾宗主即便训斥了魏九郎一顿也无法让已然得知真相的少年放开。此刻,便能看见少年被扒了亵裤坐在和常人所用不大一样的恭桶上,双手扶着顾宗主,精致漂亮的脸庞绯红一片,唇瓣紧抿,却毫无动静。
顾宗主等了等,觉得夜风寒冷,便抱紧了北芽一点,整个儿胸膛都贴上去,下巴抵在少年单薄的肩上,声音沉稳严肃:“我们的安居殿毁了,明日爹爹派人修缮,今日暂且在这里住一晚。是爹爹的错,忘了要找一间合适咱们芽儿的房间,所以才在外面来如厕。”
“不过这里没有一个外人,芽儿的对面是郁郁葱葱的山林,背面是爹爹,方圆百里除了花草和灵兽,再没有别的生灵,爹爹还在附近下了禁制,我们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见里面,所以芽儿现在是需要爹爹帮忙揉肚子,还是要爹爹哼小曲儿才肯排出?”
顾北芽耳边的声音带着热气直喷耳窝,他偏了偏头,抓着顾宗主小臂的手越来越用力,却死活不肯排出,半晌小声糯糯地道:“爹爹,你且站远些,再给我留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