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樱扭头,那双耀眼灿烂的眸子在脑子里挥散不去,以至于看黄氏时,首先注意到她的目光,黄氏的双眼算不上好看,望着自己的目光尽是担忧和温柔,给她的脸平添了份和善柔软的美,黄氏不注重保养,回京后在吴妈妈和秋水的念叨下稍微好了些,然而眼角的细纹仍然遮不住了,说话时那些纹路便会细密的散开聚拢,黄氏老了,身上淡蓝色的蝶纹褙子穿在她身上黯淡了许多,腰间细锦带上的玉都有些浑厚了,想到这,她心底涌起淡淡的怅然,“我不怪娘,娘是为了我好。”
黄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欣慰道,“你心里明白就好,待你身子好些了,娘带你去踏春,今日遇着礼部尚书夫人,约好了一起。”尚书夫人贤良淑德实乃真正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说话时懂得照顾对方的情绪,黄氏喜欢和那种人打交道,跟着那种人,会让自己变得聪明。
“好,薛姐姐漂亮吗?”可惜她没有看到薛怡披嫁衣的样子,都说新娘子是最好看的,薛怡今日肯定倾国倾城。
黄氏耐心回答她的问题,“美,小太医背着他出门前娘见了她一眼,她说起你来,往后进了宫,你们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如果你有话和她说的话,可以写信交给薛太医,薛太医会教给她的。”
男子不得入后宫,薛太医身份不同,常常去后宫给太后皇后娘娘诊脉,能见着薛怡不足为奇。
宁樱点了点头,黄氏看宁樱神色恹恹,陪着她说了一会儿的话叮嘱她好好休息才回了。
宁樱在床上过了三天,又连着喝了几天的补汤,嘴里淡的没味,想到落入谭慎衍手里的牛肉,心痒难耐,光是想着口水便在嘴里蔓延开来,呈势不可挡的趋势,她装作不经意的向金桂打听外边的事儿,谁知金桂没有听说京城外二十里地出了土匪的事儿,听宁樱问起,金桂眼神满是诧异,“奴婢没有听说有土匪抢劫伤人之事,小姐从何处得知的?”
宁樱顿了顿,“我随口乱说的,去年从蜀州回来的路上听同行的人谈过到,就记住了。”
金桂知道吴管事的事情,以为宁樱是担心吴管事他们遭遇道不测了,安慰道,“小姐放心吧,京城治安好着,城外驻扎着将士,土匪不敢抢劫。”
宁樱想,这件事该是被人特意瞒住了,多半是干系重大,背后的人没有揪出来之前是不会有风声漏出来了,她知道牛肉的存在却不能吃,人生一大憾事。
为了解馋,她吩咐金桂让厨房做香辣鸡丁,却怎么都不是她想的味儿,愈发无精打采,神情颓唐,暗暗数着日子,盼着谭慎衍早日将土匪抓到,把她的东西还回来。
重生回来,她第一次心里想着谭慎衍,一日三餐的想。
可惜,他并不知道。
想起谭慎衍,宁樱总不可避免的想到那日他的眼神,他的目光常年是清冷淡漠的,甚少有温和的时候,那一天,他眼里的爱慕过于明显了,细细回想,她心里一阵颤动,只因她发现一件事,谭慎衍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帮过她许多次,在南山寺的那回,如果不是他救了自己,后边不知会怎样,比较起来,两辈子加起来,谭慎衍对她付出的心思全在这几次了,好得叫她害怕。
她让金桂打听外边的消息,她数着日子,过了十天,仍然没有吴管事的消息,她心里着急起来,当日她思绪乱,该问清楚谭慎衍吴管事他们住的地方,可以偷偷去看看他们,不至于在屋里什么都做不了,见过吴管事,她便知土匪冲着他们的主要目的,她心里还有一个猜测,吴管事他们可能遭了无妄之灾,随行进京的可能有官员的家眷,今年官职变动大,官员升职回京走在前边,一众家眷在后边,说不准有人想借着土匪的名头作乱。
想到这个可能,宁樱又静下心来,牵扯到朝堂中的事儿,谭慎衍不会和她多说,她也只有继续等下去,也不敢贸然打听,怕给谭慎衍招来麻烦,期间,闻妈妈倒是问过两回吴管事一家的消息,吴妈妈过来与她说话时说起这个也疑惑不已。
宁樱说吴管事一家该是在路上遇着什么事儿耽搁了,没有刻意提土匪的事儿,她相信吴妈妈和闻妈妈不是坏人,府里知晓她问宁国忠要了吴管事一家的人不在少数,若有人被外边的人收买打听,便会露出马脚,方便谭慎衍办事。
春光明媚,墙角落的杂草长得过脚踝了,宁樱吩咐丫鬟们将墙角的草除了,至于那些不知名的野花,宁樱让她们别动,丫鬟们除草,她便搬了椅子坐在树下,浑身上下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做,字荒废了不说,夫子那里也不怎么去了。
她看得出来,夫子待她懒散了许多,夫子是柳氏请来的,柳氏来桃园找她为宁静芳求情的消息传到宁国忠耳朵里,宁国忠没出面训斥,却是将宁伯庸训斥了通,宁伯庸训斥柳氏,前仇旧恨,柳氏心里边恼着自己呢,哪会让夫子尽心教自己,不只如此,有些时候还刻意带偏自己,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夫子以为瞒得过她吗?
不管怎么说,夫子去年待她不错,她不想让夫子难堪,这才不愿意去了,琢磨着找个机会和宁伯瑾说说换个夫子,以免往后大家不对付。
遐思间,一双竹青色细纹鞋面映入眼底,宁樱抬起头,看管家躬身给她施礼,态度拘谨,她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摆手,“免礼吧,管家怎么有空来了?”
“青岩侯府派了马车过来接您,说是老侯爷找您有话说,老爷叫我过来通知您一声。”老管家说话四平八稳,语气没有起伏,柳氏管家,能明目张胆的动老夫人身边的人,却不敢动老管家下边的人,偌大的府邸,想要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各处都会安插自己的人,宁国忠也不例外。
而老管家在,府里没有宁国忠不知道的事儿。
听了老管家的话,宁樱眉头轻蹙,心咚咚跳了起来,不知为何,莫名觉得紧张不安,谭慎衍说那话的时候她不过借势奉承两句,虽是实话却也并非真的想目睹老侯爷的风采,老侯爷戎马一生,四处征战,平定边关,保得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他的所作所为足以世人一辈子记着他的好。
而且,从老侯爷伤病缠身多年的身上,她看到了安稳背后那些无私奉献的人,有的人殒命战场,妻离子散,有的人残疾一生,饱受病痛折磨……
如此德高望重的人要见自己,不怪她局促,她缓了缓情绪,面上却装作一派镇定,“好,劳烦管家告诉侯府的人一声,我随后就来。”
第051章 强娶强嫁
宁樱回屋换衣衫,老管家又领着一个妇人觐见,说是服侍她穿衣打扮的,宁樱已换上一身淡色的拖地长裙,闻言,只得停了动作,唤金桂将人领进来。
妇人四十出头的模样,不苟言笑,裁剪得体的青莲色锦缎裙衬得身形笔直,步履沉稳,从门口到内室,身姿神色,始终如一,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稳如泰山,这种人,一看就是府里请的教养夫子,没想到宁国忠如此重视,特意请夫子过来为她梳妆。
老侯爷位高权重,宁樱信任妇人的眼光,便由着她的意思穿了件暗紫色的交领襦裙,颜色沉重不是宁樱喜欢的,不过看起来端庄大气,配着脸上的浓妆,沉稳得无可挑剔,望着镜子里略有些陌生的容颜,她怔了怔神,闻妈妈小心翼翼的拿出之前薛墨赠的玉佩替宁樱别在腰间,顺着铜镜看去,一时怔住了,倒不是宁樱的妆容不好,而是得体过头了,贤淑端庄得不像少女该有的样子,反而像成亲后的妇人,她转过头,朝为宁樱盘发的妇人道,“小姐的妆容会不会太浓了?”
“侯府不比宁府,更注重规矩品行修养,若穿得俏皮动人反而叫老侯爷以为咱宁府修养不好呢。”妇人说完话,手里的玉簪插入发髻,她对着铜镜理了理宁樱的鬓角,朝闻妈妈伸手。
闻妈妈会意,立即将手里的玉簪递了过去,低下头,不再与妇人争执,妇人是宁国忠请来的人,她哪敢得罪,低下头,转而为宁樱拿披风,却听镜前的宁樱附和她道,“奶娘说得对,妆容太浓了,这身衣衫也不好,换了吧。”
话完,伸手自己解衣衫的纽扣,妇人脸色微变,语气低了几分,带着些许逼迫,“小姐莫使性子,老侯爷什么人没见过?莫要在老侯爷跟前闹笑话丢了宁府的脸面。”
宁樱心下不快,她见过自己文雅富贵,仪态万方的模样,上辈子,为了迎合京中的妇人,她不就是这副样子吗?整日往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举手投足都学着那些妇人来,久而久之,她都忘记最初长什么样子了。
她自制力不好,在别人的目光越走越远,蓦然回首时,已经没有给她找回初心的机会了,再次见着这副姿容,如何不叫她讨厌?
妇人脸色不太好看,语气有些重,“老侯爷军功显赫,受人敬重,小姐不该恣意贸然失了礼仪,叫人贻笑大方,老爷还在垂花厅等着小姐呢。”
言下之意是妆容不得体是对老侯爷的不敬重,让宁国忠久等是宁樱的不孝顺,话说得委婉,言语间的指责宁樱还是听得出来,宁樱眼神一凛,沉着脸,有些怒了,烦躁的瞪了妇人一眼,继续解手里的纽扣,吩咐闻妈妈道,“奶娘帮我。”
闻妈妈踟蹰不前,这会儿时辰不早了,若再换身衣衫,重新梳妆又得用上许多时辰,让侯府的人久等不好,但看这会宁樱脸色不对,心下犹豫着该不该帮忙。
“六小姐。”妇人脸色阴沉,低声呵斥道,“侯府的马车还在外边候着,真要叫人看笑话你才乐意?”
宁静芸和程云润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风声鹤唳,宁静芸被人千夫所指也不为过,宁樱如果不懂收敛,传出去,宁府所有小姐的名声就坏了。
“奶娘。”宁樱充耳不闻,兀自取下发髻上的簪子,衣衫不用换,妆容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闻妈妈看宁樱动怒,上前帮她的忙,一边讪讪的给妇人赔着笑解释,“小姐正是如花似月的年纪,结果硬要装扮得老气横秋,的确不妥,衣衫瞧着不错,换个清秀的妆容即可,如何?”
闻妈妈没糊涂,妇人是宁国忠请来的,得罪她便是得罪宁国忠,传到宁国忠耳朵里,宁樱没有好果子吃,她忽然后悔自己那句多嘴了,否则好好的,不会闹成这样子。
妇人明显不为所动,拂袖道,“六小姐既然听不进去,我不便说什么,你若一意孤行坏了宁府的名声,那就随你吧。”态度倨傲,背过身,扭头就走,步履匆匆,挺直的脊梁如傲然的秀松,不可叫人轻言视之。
门口的丫鬟见此,不自觉挺直的脊背,脸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听着脚步声走远了,闻妈妈才专心致志的为宁樱拆发髻上的珠翠,一边劝宁樱道,“看她穿着不是府里的下人,她到老爷跟前,少不得添油加醋一番,这可如何是好?”
宁樱不甚在意,重新在梳妆台前落座,将解开的纽扣复扣了起来,缓缓道,“祖父要训斥我的话,我自然有一番话说,我不记得有这身衣服,哪儿来的?”
她的衣衫多是闻妈妈是秋水做的,皆不是厚重的颜色,暗紫色的海棠花底纹,不是她喜欢的花样子,是她第一次穿,然而瞧着却是有些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