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韦琰想的是别人跟我是一样,而崔寂却是摇摇头。
周围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大声怒骂,可崔寂却显得格外的静。
崔寂嗓子也很沙哑,他缓缓的,沉沉说道:“我等,死守这座城,眼睁睁看着满城百姓耗死在这座城,看着那些很残忍的事情发生。我们硬起心肠,因为坚信自己是对的。守城是对的,不降也是对的。如今,唯一证明我们是对的,就是继续这么认为下去。”
他嗓音很干哑,唇瓣也已经干裂,腿上伤口在发臭。
其实崔寂跟韦琰一样,也不过是个小小兵卒,可能懂些文墨,可仍然如路边杂草一样卑贱。
然而崔寂却将背脊挺直,他的眼睛也很亮,仿佛将自己当成某个大人物。
主帅听了这个小兵的话,甚至微微一笑,似有几分欣慰。
周围吞咽食物的降卒也不觉透出羞惭之色。
谁不想活下去呢,满城死于饥饿和瘟疫的百姓也是想要活着。
守城时候,他们没有将米粮分给百姓,都供给了守城兵卒。
道理自然也不是很难懂,可现实则是另外一回事情。
这个时候,崔寂竟然微微一笑。他轻轻的抬起头,唇瓣呼出了一口气。就算到现在,崔寂仍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宁可去死。
此后岁月里,崔寂仍然是如此固执。
此刻崔寂仰着头,看着那天空,看着那炎日。跪着在他面前劝降的韦琰却低低垂头,眼神晦暗不明。
此刻两个少年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他们都并不知道,以后会踏入修行一途,接触另外一个世界。
方净脂早听闻过崔寂旧事,可那寥寥数语绝无亲眼所见冲击。
崔寂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这是她在崔寂死后第一次没有回避想崔寂这个人。
崔寂以后的固执,也许因为他本性的纯粹吧。
此刻的大魔头,还是个认真守着忠义的固执少年。崔寂自然不可能知晓自己有反派光环,他自然觉得自己会死,却仍然做了这样子的选择。
人想要活下去是刻在了骨子里的本能,崔寂却将自己个人意志凌驾于本能之上!
最后残余几百兵卒,连同主帅在内只有数十人不肯降。
这些人跟崔寂一样,意志凌驾于本能。可忠义和纯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一般情况下也只会让自己更不幸。劝降不遂,黑国将领便决意将这些硬骨头统统杀死。
这些人被押去刑台之上,当众处刑。
崔寂的腿伤已经很严重,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吃了好几记鞭子。可饶是如此,崔寂仍然将背脊挺得笔直。
大魔头一直都是个非凡的人,就算这么狼狈时候,崔寂也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主角。
而韦琰则一直跪在原地,维持垂头的姿势。
此刻的他仍然具有道德,自然会觉得羞耻。
韦琰脏兮兮手掌捧着的黍米饭已经发凉。他蓦然埋头,大口大口吃着手掌间捧着的饭食。他一口口咽下,甚至不去剔除饭里掺杂的沙土。韦琰如今这副样子,很难将他与以后有洁癖的天枢峰主联系到一起。
黑国将领亲自拔出白骨弯刀,斩杀这些不肯投降的兵卒。
他先一刀割下主帅的头,在众人的欢呼下,黑国将领再开始杀其他的人。每杀一人,他便问降不降,对方不答,黑国将领就一刀斩杀。
那些固执之人鲜血,就流在刑台之上。人生就是如此,大多数时候,是没有什么奇迹的。
不过黑国将领内心却并不愉快,他想要征服的并不是这个国家将士的生命,而是他们的精神。
他以为主帅先死,剩下的人就会失去道德约束。这些原本不肯咽下食物的士兵,也会选择屈服。
然而没有,剩下的人都沉默着,一声不吭。
那些鲜血汇集,在刑台上汇聚成为小溪,热烈而刺目。
黑国将领弯刀上沾染了血污,双眸染上赤红,踩着一具具死人的尸骨,一路杀过去。杀到最后一个,这个人自然是崔寂。
因为崔寂年纪最小,通常别人都会觉得,一个人年纪越轻就越胆小。那把染血的弯刀比在崔寂面前,还稍微刻意顿了顿。
崔寂则平静说道:“杀了我吧!”
他在一片血泊之中,一双眼睛却清澈坚定,锋锐之极。
方净脂忽而就明白,为何灯魔不像崔寂了。因为崔寂的眼神不会如此混沌晦涩,他就算为恶,也是轰轰烈烈,坦坦荡荡的。
这一刻,方净脂忽而微微有些恍惚,一些记忆涌上她的心头,使得她明白了某些事情。
崔寂自然没有死,如果他死了,以后故事线就是另外一个走向。
崔寂就那样抬着头,看着干干净净天空。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这样子抬着头,以为自己要死了。就算如此,崔寂也愿抬起头死。
可方净脂知道一点剧情,崔寂没有死。那个故事,曾在方净脂心里描摹了很多遍,现在却在方净脂面前展开。
天边泛起了一抹紫霞,瞬间异像顿生。
灵清道君偶过此地,他看中了崔寂,觉得此子心性坚毅,根骨绝佳,前途大有可为。
崔寂到死都维持的主角范竟为他赢来了好运气。仙人挟带紫云剑气,就如此现身于刑台之上。
从此,崔寂便将要开启另外一种命运。
方净脂心想,以后的崔寂,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事。
然后她眼前一花,周遭环境也发生了变化。
她已经不在丘郡,此刻四周十分吵闹,灯魔为她跳了剧情。
邪魔善于蛊惑人心,自然会竭力踩一个人内心痛处。方净脂自然也清楚这是什么时间点,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算过去很多年,方净脂仍记得这一刻。儿时的恐惧就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你以为自己已然忘却,可这些事,仍深深烙印在骨子里。
这个时候,方净脂还很小。她不满四岁,和她的家人在一起。
一年前,蛮族军队攻破了王都,陛下去得匆匆。方净脂依稀记得三岁前的事情,她大约出身也不错,住在一个大大的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