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当然也对得起顾悟尘对他的信任,短时间内帮顾悟尘开创新局面并在江宁站稳脚跟不说,冲击河口而给拘押的三十多名首罪犯已经陆续给释放出二十余人。赵勤民虽然不知道顾悟尘到底从中捞到多少银子,但晓得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总之顾悟尘这些天又两次来河口巡视,都十分的开心、笑逐颜开,都会手揽林缚的肩膀以示亲热与关系非凡。
远处的锣鼓敲响,迎接千石船入港,顾悟尘虽说没有亲自过来,数十名东阳乡党都赶来河口祝贺,都在江岸上遥观等候。
河口这边将拦水的堤坝扒开,动用数万工时的深水航道已然掘成,可使千石大船能够直接靠泊江岸,不用担心给搁浅在江滩上。虽说江岸码头的石阶平台开凿还要费些时日,但是利用索道以及修筑在江崖石壁上的临时栈道,已经可以往停泊靠岸的船只上装卸货了。
再说这艘千石船还要在朝天荡里操训一段时日才会正式启用。
赵勤民眯眼看着林缚,林缚答应将邀东阳乡党共建河口之事让他负责,也当真说话算数,不另派人牵制他。顾悟尘将顾嗣明送来河口,林缚虽与顾嗣明有旧隙,却不阻挠他参与河口事务。
共建河口除了将来可期的大利之外,也有助于凝聚乡党势力,顾悟尘在江宁立足,的确最需要这些。有林梦得牵头,叶楷、肖密等在江宁经商的东阳乡党响应也积极,除了车马便道的五百银捐银,从江岸码头堆栈出来与河堤码头相接的店铺街要用麻石铺砌以及店铺头跟车马便道相接的草市也用麻石铺地、搭青瓦檐遮棚,为此东阳乡党共认捐了近四千两银子。当然,长街两边可建店铺的用地也都按捐银分给各家,草市建成之后由各家共管,折算三十六股银股,集云社占四股、顾家占四股、陈/元亮、张玉伯各占两股,其他二十四股由各家分占。
此间除了江岸码头泊位建成可停泊大型船只外,也利用河口开阔的水域及滩地建了河堤码头可停泊较多的中小型客货船,又有车马便道与东华门官道相接。要是不考虑草天荡的匪情,确实是一处极佳的水陆码头,从朝天驿到江宁城的渡船就不需要在六十余里外的栖霞渡口或者饶到城南的龙藏浦三汊河口停靠,毕竟最近的九瓮桥渡口太小,只能容留官船停泊,曲阳镇的码头又太局限于内陆,受河道与横跨河道诸桥梁的限制,千石载量以上的中大型帆船都不进去。
赵勤民在河口的这段时间真真切切的领略到林缚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经世致用之才,当真是顾悟尘到江宁后的强助,林缚表现也很知分寸、很知进退,除诸多事外,没有奢望尽占河口之利便是明例,但是赵勤民也有异常疑惑之处:集云社到底暗藏了多少财力?
河口这边的前期奠基包括江岸、河堤码头的修筑、围拢屋及竹堂的建造以及招揽安置流民等等几乎都是由集云社供给,直到四月上旬之后,河口营造资金才转变成主要从东阳乡党中筹集,赵勤民估算集云社前期投入不下六七千两银。
虽说在清狱之后,狱岛武卒与差役大量空缺,林缚治狱岛可以吃空额,赵勤民也看不到狱岛的细账,但是顾悟尘两次过来检视,他都有机会陪同上狱岛实地看一看,实地看过就知道那点缺额空饷远远弥补不了林缚前期对狱岛的投入。
逃监求刑事件也由按察使司具文上呈刑部请功,林缚也因此在吏司春季政绩考核中评得优等,论功绩散阶授正九品儒林郎。
本朝授受官职,除之前所当任的职事官职之外,散阶也是重要依据,除非有特诣拔擢,不然就要走论阶定品的规矩。跟后世股级、科级、处级的规矩大体类似,要想委托一个县长,最大限度也要挑选一个副处级的干部来提拔,要是科级干部一下子当上县长,要说背后没有超级大佬级的人物撑腰当真是鬼都不信。
虽说职事不变,但对于举子出身的林缚,入仕半载就获授正九品散阶,已经是极难得的殊荣。
林缚对这些倒不在意,赵勤民也能从逃监求刑事件大略判断出林缚非但不从囚粮里克扣银钱,还额外有所加给。此外岛上吏卒伙食、待遇皆佳,亦非宣抚使司所拨工食钱足以支度,额外所缺,都要林缚私囊拨付。
三数月来,狱岛上开垦荒地四五百亩、建圈棚百十间、添置渔具若干、织具纺车若干、冶炉数座、舟船若干、高墙外新建库房两座、添置仔猪羊牛两百余头、滩养禽数万羽。这些都要有大量的银子撒出去,仅四艘飞车战船添置银就高达一千六百两,除武卒外,还要额外配四十四名桨手。
江宁城中,除勋贵与官户以及官定贱籍之外,普通城郭户共分十等,这里分等的主要依据是家产,也是大越朝商贾高于前朝的一个具体表现。家产在三十万钱就可以列入上等户,就算在繁荣如锦的江宁城里,家财千万就可算是豪富。
赵勤民敢肯定林缚这数月往河口、狱岛所投净钱绝对在千万钱之上,此时又添置三千两银一艘的大型帆船,而且一次添置三艘。除了脚下这艘之外,还有两艘同样规格的大帆船正在龙江船场的坞港里建造,赵勤民当真无法猜到集云社究竟隐藏了多少财力。
都说林缚是林族的弃子,得罪了本家才给逐到江宁,赵勤民却实难想象实情如此。但是不管怎么说,林缚的地位与陈/元亮、张玉伯等人相当,虽说给看成顾悟尘一系,是顾悟尘依仗的亲信,但跟杨朴、杨释这些扈从、家仆不同,林缚在依附顾悟尘的同时,并不妨碍他扩充自己的势力。
林缚不知道赵勤民在想什么,他考虑过在河口如此大规模的撒银子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加上购船款,数月来所得的三万两千余两银子已经撒出大半,账上还剩下不到一万两银子。怀疑倒不怕,引起别人的觊觎才比较麻烦,匪寇上门还是小事情,要没有势力,给官府构陷下狱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只要顾悟尘还坐在江东按察副使的位子,林缚就不用担心有人会明里对集云社下手。至于顾家,且不说顾悟尘还是念情谊之人,除了集云社许给顾家每年一千两银的银股钱外,此次东城尉与市井儿冲击河口事件中,顾家所得就不止三万两银,再说河口的地利,林缚也让给顾家掌握。至于顾家能不能控制好赵勤民、顾嗣明,就不是林缚所能考虑的事情了。
在将河口建设重任转移给东阳乡党共建之后,集云社花在基建上的银子就明显减少,但是在新编武卒与武卫训练上的开销以及募工及军户流民的安置费用大幅提高。
虽说集云社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的行商,进入四月之后,顾家今年所产的新茶也才小批量运抵江宁行销,但是狱岛上十张大纺车昼夜可出纱三百余斤,足抵江宁城中一百四五十家纺纱户所出,月积盈余可达二十万钱,已经超过前任司狱强迫女囚到曲阳镇妓馆卖身获利。狱岛囚使下水渔船增至六艘,加上江滩浅水捕获,除供应狱岛与河口所需外,每日还能有近三百斤腌鲜鱼剩余出售给鱼贩子;只是此时腌鱼所需咸盐都是从官定盐商那边购买,腌鱼得利甚至不及鲜鱼,但是此时要为日后在腌鱼中大量使用私盐铺底。狱中铁作坊基本上已经能满足狱岛上的铁器工具消耗,还能供应河口。最早种下的蔬菜也开始出产,能供应狱岛跟河口。
最初招揽的募工流民青壮都分拆各处,河口用工也逐渐以东阳本乡子弟为主,但是尚余百余青壮年妇女以及后来新编军户又有近两百家属要安置。这边自然提供不了足够的土地给他们耕种,但是也不能白白供养他们,林缚使集云社在河口筹建织纺工场,在工场建成之前,先购置大量的普通纺车发到各家,由集云社统一供棉到各家纺纱再由集云社集中出售给江宁城各织纺作坊。
集云社此时虽说还入不敷出,但是渡过耗银最巨的铺底期,而且支度缺口也每日以可见的速度在缩小。要是赵勤民真能看到狱岛的细账,他此时的惊讶还要再增加几成。
都说“以权谋财、以财谋势”,在林缚看来,花出的银子才是银子,保证集云社的收支平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林缚想起上次回城里听顾悟尘说秦城伯私下将这三年在江宁收刮的银锭子都熔筹成千两重一只的大银球以防盗窃,林缚也只能深深的叹一口气,心里猜测:秦城伯离开江宁北上会带走几百只大银球?
大帆船抵达河口,河堤码头上锣鼓手越发的出力,将锣鼓敲得震天响,大小鳅爷指挥着手下操纵帆船出河口往西逆流折向驶入江岸码头的深水航道进入泊位。
林缚站在船头甲板上,远远看着东边有一艘轻舟顺水而下,轻舟上站着几人正对狱岛指指点点,帆船驶出河口来,也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回头看过来。
这几人都是长衫冠巾打扮,没有什么出奇的,但是这艘轻舟两侧还有两艘快桨船,船上各井然有序的坐着十数名汉子,观其坐姿都是百里挑一的健锐。
林缚心里好奇:这几个文士是谁,秦城伯贴身的那几十个随扈精骑都没有数十护卫健锐精气神足啊?只是隔得远,也看不清他们的细貌。
*********************
ps:求红票。
非但从囚粮
第一百零二章四月芳菲(三)
春水浅翠,细浪如玉,轻舟随波逐流。
浙西名士高宗庭一袭青衫站在轻舟船首,看向河口方向,河口那边集云社旗下的第一艘千石载量的帆船正破浪而出,林缚与众人站在船头领略这乘风破浪的快感,高宗庭收回目光,跟前侧一位中年文士说道:“督帅,那人便是这数月来在江宁城里攒足声望的东阳举子林缚!”
“我前日在西溪与陈西言说话,陈西言称其猪倌狂士耳……”中年文士白脸短须,年近五旬,鬓发却染霜白,他看着河口方向脸带笑容。
“这倒是有典故的,这岛上清狱之后,顾悟尘三次登岛检视,林缚都要跟顾悟尘说养猪事、看圈棚,这些事便从按察使司属吏嘴里传出来,说东阳举子不事书文,尤擅养猪、捕鱼及挖鸟粪,士子清流皆视为笑谈。再说他人到江宁后,先与藩家交恶,东城市井儿皆恨之入骨,当然无好话相传,西溪又好虚名,陈西言嘴里当真对他没有好话可说……”高宗庭笑道。
“挖鸟粪?”中年文士疑惑的问道,“没有听说过这事,挖鸟粪是为哪般?”
“狱岛上的事情还真难打听,但也难不倒有心人,”高宗庭笑道,“挖鸟粪是为积肥,狱岛在建监房之前,曾为鸟岛,虽说此时江鸥减少,但是丛林间积存大量的鸟粪。狱岛开垦菜园时,掺鸟粪土翻种,自然要役使人手去挖鸟粪——陈西言对东阳举子虽说不屑,我倒觉得猪倌狂士当真合此子的称谓。旁人只当狱岛养猪是为肉食,但狱岛上养猪圈棚内铺垫干草沤粪,这是狱岛上除鸟粪土之外菜园另一个重要肥源。此沤肥法,我在邵武时见到有农家采用,颇为有效。养猪真是不能厌其脏,圈不洁,猪亦不瘦,一头猪养成待宰沤粪得肥足施一亩地,除得肉食外,地增产两石余,乡人效仿得利也多,然邵武征猪税后,此法便废,我也未曾听其他地方用此法养猪沤肥……狱岛积肥也实有成效,林缚年节后才上狱岛,清狱之后,才握有实权,才过去两月有余,狱岛已有蔬菜供应河口,土肥兼精耕,蔬菜上市竟然要比江宁城郊的老农都要早。”
“我倒有个疑问,”中年文士问道,“我观狱岛实际可开垦荒地也就千余亩可辟为菜园,挖鸟粪积肥或养猪沤肥,取一策就足以,宗庭,你说这个东阳举子为何要两策并举,实际上两策并举对节约人力不利啊?再说狱中设织纺作坊、设冶炉治铁、设木作坊等多事并举,要是仅仅以役使囚力,又太繁杂了……”又问身边青年文士,“你觉得呢?”
“……”青年文士眉头微微一蹙,说道,“怕是狱岛容不下其志吧……”
“东阳举子其志当真不是一座狱岛能装下,与其说是治狱岛,不如说狱岛是其践行其志之试验地。我想他在河口欲兴杂学匠术,虽说以他举子身份有些狂妄,当真也不能算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之徒,”高宗庭说道,“然而在士子清流眼里,杂学匠术皆轻贱之事,陈西言自诩当世大儒,看不惯东阳举子也是当然。”
“真是少见你夸奖别人,”中年文士跟高宗庭笑道,他对高宗庭的回答颇为满意,又问身旁青年文士,“董文袋子你觉得如何?”
“当真不是怕你听了不乐意,若论经世致用之才,天下人也不是无人能跟董府尊你比肩,东阳举子便是一例。”高宗庭抢着朝那青年文士笑道。
那青年文士正是维扬府知府董原,中年文士则是有东南督帅之称的原东闽总督李卓。虽说他人尊称董原为董府尊,李卓还是拿董原在军中的绰号称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