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商号倒也有找,”顾天桥站在台阶下老实的回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林家谈妥的,其他商号都不接我们的茶,我们又没有能力将茶运出东阳分销——这次跟叔婶到江宁来,就想在江宁找家愿意将顾家茶运出东阳的商号。”
“我看你们也不用找了,”顾氏说道,“林举人在江宁就有一家商号……”林缚在旁边插了一句:“敝商号集云社……”顾氏“哦”的一声,继续拿吩咐的语气跟顾嗣明、顾天桥说道:“我看日后顾家的茶就都交给集云社好了,你们总不用担心林举人会压顾家的价……”
顾嗣明听了顾氏这话都目瞪口呆,扭头看向林缚,眼睛又是疑惑又敌视,问道:“林举人只比我们早七八天进城,名下又怎么冒出家商号来?再说顾家将茶包销给你,跟包销给林家又有什么区别?”
顾天桥虽说心里同样惊讶,但是他前些天跟杨朴一起跟林缚去过东阳会馆,便觉得林缚在江宁颇有声望,再说他生性也实沉,心里虽有疑惑,也不愿意站出来顶撞顾氏。
顾嗣明的抢白,让顾氏相当恼火,她压着嗓子问道:“难道嗣明贤侄担心我给林举人骗了?还是担心我要还林举人两代对顾家的恩情偏帮林举人?”
顾嗣明这才感觉到顾氏对他的强烈不满,心里有些慌,忙争辩道:“婶娘,嗣明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林缚在上林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名声……顾家自有茶园就有两千多亩,年产干茶芽近四万斤,林缚哪有这个本钱包销顾家的茶叶?”
顾氏不知经济,也不知道四万斤茶值多少钱,她疑惑的看了林缚一眼。
林缚站在台阶上看着顾嗣明,哂然而笑,说道:“四万斤茶官定榷价也不过两千两银,堂少爷未免太小看我林缚了……”
官定榷价是官定茶商、茶场从茶农手中收购茶叶的指导价,也是官府从中抽取茶税的基准价,东阳铁幕山茶官定榷价折茶每斤才五十钱,当然比实际的市价要低许多。
顾氏心想林缚此次送给他家的贺仪就不下千两,两千两银的收茶本金绝对不在他的话下,又想到林缚每年还要额外给他家一千两银的份子钱,这笔钱差不多就有收茶本金的一半,心想林缚真是慷慨,两相比较,对顾嗣明越发的看不惯,说道:“究竟能不能成,还要顾家老爷说话,你不要在这里呱噪了,”不想搭理顾嗣明,侧头吩咐顾天桥道,“天桥,你写封信将事情细写清楚,今天就让人捎给石梁县去,让顾家老爷拿主意。”
顾嗣明犹如大冷天给敲了一盆凉水,直觉透心彻骨的冷;顾天桥老老实实的点头答应下来:“等这边收拾妥当,我便去写信……”
顾嗣元却知道家里大小事都由他娘做主,没有他说话的份,他虽然看不惯林缚,却不会在这件事上跟他娘争执。
林缚说道:“集云社掌柜下午要坐船回石梁去,我看天桥写好的信就由他带回石梁县好了……”
“这也好。”顾氏恨不得马上摁住所有顾家的长辈点头答应这事,林缚直接派个掌柜回石梁县谈这件事,最合她的心意,也完全不管顾家人会怎么想。
林缚又说道:“集云社要包销顾家茶,需找个懂顾家茶的人手来帮忙,天桥兄不嫌委屈,能否到集云社来帮忙?其他不敢承诺什么,小小的茶铺子掌柜,会不会太委屈天桥兄了?”
顾天桥他们跟着来江宁,本来就指望依托顾悟尘的关系在江宁找一份好的行当,增涨见识、阅历,能去茶铺子当掌柜,对他来说,算是一步登天了,不过他没有得意忘形,说道:“一切还是等家里老人拿了主意后再说……”
林缚知道顾嗣明能跟到江宁来,是因为他家与顾悟尘家血缘关系比较亲近,顾天桥能跟过来,还是他本身聪明好学,处事待人都有一套,做事情很受顾家人看重,反正集云社在江宁最缺人手,不如将顾天桥直接拉过去。另一方面,他一点也不担心顾家会反对,顾家好不容易抱住顾悟尘这根粗大腿,哪里会轻易脱手?再说他让林景中直接去湖塘跟顾家老人交涉,在茶价上会比林家有相当大的涨幅,要给顾家一个台阶好下,便说道:“既然这样,不如就辛苦天桥兄也走一趟,当面说总比信中写的要清楚,万一顾家长辈有什么不明,也可以当面询问天桥兄你。”
顾天桥心里想:我又知道什么状况?听顾氏满口说好,他也就答应下来:“我便走一趟,也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顾嗣明给晾在一旁不被搭理,他既有着对林缚的无名恼恨,又有着给顾氏训斥的慌乱,又不知道该插什么话才能挽回些局面。
顾君薰好奇的站在一旁,听着林缚他们三言两语的将包销顾家茶的事情谈妥下来,她站在顾氏的侧后,胆子稍大的定睛看着林缚,看他俊朗的脸上神情从容淡定,待林缚的视线无意转过来,她便撇脸看向别人,心似小鹿乱撞,跳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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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悟尘一直到午后才从衙门回来,这边已经谈妥集云社包销顾家茶的事情,摆好酒席等他们回来。
顾悟尘在内宅换下公服时,听顾氏说起集云社以及林缚送来那份贺仪。
“怎么能收他这么重的贺仪?”顾悟尘抱怨道,“他到江宁来也不容易,他是给林家赶出来的。这礼酒席后退还给他,还再加一份回礼。”他终是念着林缚两代人对顾家的恩情,不愿贪林缚的厚礼。
“这也是他的一分心意,总不能将他的心意推掉?”顾氏却不舍得将林缚的贺礼退掉,说道,“那两匹枣红马,嗣元看了喜欢,都已经要了过去套车,你总不能一点都不管儿子的感受?再说你多帮衬林缚些,难不成我们今天收他这份礼,以后待他的恩情会轻过这个?你这一推,彼此的情义不就淡了?”
顾悟尘想了片刻,便不再跟老妻争执,换了便服,走到前厅来入席坐下,将林缚唤到身边坐下,说道:“你在江宁办商号是好,不过也不能误了前程……”
“这是自然,也就商号草创之际,林缚才去花些时间打理,等一切步入正轨,林缚当然还是要求前程的。”林缚说道,不仅在顾悟尘心里,在这个年代几乎所有人的心里,做官是压要一切的,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又有言“毁家知县、灭门知府”,做官一手握权、一手捞财,自然是这世间第一等的行当。
“你知道就好,”顾悟尘见林缚能拎得清轻重,颇为欣慰的说道,“我今天算是到按察使司衙门正式赴任,与按察使张大人交割职辖,耽搁了时间,让你在府中久等了。我在衙门里简单了解一下,按察使司还有一些闲差缺职,品阶都不高,看你是否属意哪个?”按察使司哪可能有多少空缺?不过顾悟尘赴任不可能不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安插人手。既然林缚不想当幕僚,而想直接谋个一官半职,顾悟尘觉得林缚值得信任,才干也能依赖,便想着让他在自己的职辖范围内当个属员,也算是间接了了用他当幕僚的心思。
顾悟尘的话让顾嗣明等旁边人听了既羡又妒,岂不是按察使司衙门里的肥缺肥差任林缚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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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投桃报李
顾悟尘在酒桌上跟林缚说按察使司所属的闲差缺职由他任选,旁边人听了既羡又妒。
按察使司掌一郡刑名按劾之事,兼具司法与监察之职,设正三品按察使一人,正四品按察副使一人,另辖兵备、提学、巡海、监军、驿传、屯田诸事皆设分司职官,加正五品佥事衔。
虽说一郡之权三分按察使司、宣抚使司、提督府,事实上,按察使司对其他两司的权力渗透相当的严重。如按察使司下设正五品兵备佥事,平时兴学教化、修葺城池、审理诉讼,战时则节制府县地方兵员剿平乱事,实则给了文臣统兵之权;按察使又下设正五品监军佥事,对提督府各镇有监军之权,实则是本朝以文驭武的典范。
且不论按察使、按察副使,下设各分司正五品佥事也是位高权重,属于京派官之列。除了这三者以及其他一些重要职官外,按察使司衙门所属的官吏多为属员属吏。这些属员属吏,有入流的八九品小官,也有不入流的小吏,就都属于地方捡选官的范围。这其中有清水官,也有油水滋滋直冒的肥差遣,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八九品官,权力就大得吓人。
顾悟尘这么一说,如何让别人不对林缚既羡又妒?
虽说江东按察使司的属员属吏捡选由江东宣抚使司及江宁吏部共同负责,但是具体要用谁,主导权还是在按察使司那里,唯一的前提条件就是要从宣抚使司及江宁户部能找到此人投过去的身牍。当然了,当按察司自身对用人没有明确的人选时,宣抚使司及江宁吏部就可以行使推荐权。
林缚也没有想到顾悟尘刚赴任就许下如此承诺,忙站起来长揖相谢:“多谢大人赏拔,林缚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你有此才干,我当荐你为朝廷效力,”顾悟尘满面春风的笑着,他很高兴林缚这回没有拒绝,“你仔细想一想,不忙着今天就做决定……”他到江宁来,虽说顶着楚党新贵的光环,要没有合用、值得信任的人手,一样会给别人架空。杨朴、杨释、马朝虽然都是值得信任的身边人,但是他们没有功名可晋身,只能安排做典尉等低阶护卫武职,但是在按察使司衙门里做武官是没有前途的,掌握不了事权不说,也没有晋升的通道。林缚虽说只是举子功名,晋身起步低了些,但是更方便操作,也毕竟属于文臣班子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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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有顾悟尘的允诺,林缚却不敢大意,真就闭着眼睛挑选一个清闲差使。顾悟尘是楚党新贵,又是堂堂正四品大员,想要做什么,自然能随心所欲,不用太多的顾忌;他林缚就不行,他要避免跟按察使司中下层官吏起冲突,避免成为按察使司中下层官吏群起而攻之的对象,从按察使司选择位子就要小心谨慎。
随后几天,赵虎护送林景中、顾天桥返回石梁县谈包销顾家茶货事宜,林缚在西城藏津桥附近找了一间铺子买下来。铺子后面的院子有三间正屋、四间厢房,可以住伙计、堆存茶货。
虽说林缚决意在东城外的金川河口建货栈、又要买船组船队,使集云社成为兼顾坐行两销的大型商号,但是这些事情不是有银子就能一两天就能做成的。
从现实角度考虑,即使顺利谈成包销顾家的茶货,在明年春后新茶上市之前,顾家手里也只有千余斤旧茶能运到江宁来,前期铺再大的摊子都没有用,还是先开间茶货铺子是正经。
林景中他们离开四天就返回,林景中、顾天桥、赵虎三人风尘仆仆,林景中身子风弱,脸都瘦了一圈,赶回来茶都没喝上一口,就拉着林缚到西城藏津桥看新买的茶货铺子,觉得市口、价钱都颇为满意,跟林缚开玩笑说道:“我还当你要做甩手东家,没想到你比我预料得要精明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