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1 / 2)

夜色侵蚀, 烟花四散,百姓们远远地挤在街道口,小孩跟在迎亲队伍后头捡着地上落下的绸花。红绳上的灯笼随风晃动,整个朱雀街亮如白昼。

洛明蓁端坐在花轿内, 摸着鼓鼓的肚子, 心满意足地靠在软垫上。头顶蒙着的盖头遮挡视线, 她只能听到外面不绝的欢呼和烟花炸开的声音。

她抬手打了个呵欠, 眼皮恹恹地搭着。应当是快到子夜, 这一路,行得太久, 她都有些困了。她正打算睡一会儿,花轿忽地停下。

她赶忙握住搁在身旁的苹果,紧张地用手搓了搓。规规矩矩地低下头, 盯着自己的鞋尖。

想来已到皇宫,进城门后还要祭天地和祖先,礼成,便是入洞房的时候。

她的眼睫打着颤, 脸上也烫起来。刚刚只瞧见一片衣摆, 不知萧则穿上那身喜服是何模样?她抿了抿唇,耐心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城楼上, 挂着红绸的旌旗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守城的护卫站在墙头,目不斜视。

高耸的城门紧闭,门口悬挂的灯笼早已熄灭,迎亲队伍已至, 却没有半分动静。

队伍里的嬷嬷们窃窃私语起来, 眉头皱得紧紧地。打头的一个将领策马往前, 冲着城楼上的门官大喝一声:“陛下与皇后娘娘大婚, 速速打开城门!”

洪亮的声音回响在夜色中,直到回声消失,幽闭的城门始终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打开。

那将领拔高了声音,厉声斥责:“今日城门何人当值,再不开门,误了吉时,以罪论处!”

迎亲队伍里的将士提着银枪,腰身挺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城门。送亲的嬷嬷们也越发着急,够着脖子往前看,可除了一片昏暗,什么也瞧不见。领头的将领攥紧缰绳,没有再喊,可眉头却皱紧,心下隐隐有些不安。今日这局势,不对劲。

烟花还在放,升到最高处又立马四散开来。一身喜服的萧则立于黑鬓骏马上,发冠上垂落的两条长长的红带随风飘动。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城门,仰起下巴,冷冷地开口:“再不开门,杀。”

城楼上的门官触及他的眼神,脸色一白,正不知该如何处置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慢着。”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得一身深紫色朝服,头戴珠冠的萧承宴缓缓走到墙头,双手负于身后,不怒自威地看着楼下的萧则。

见到他出现,众人的神情微妙起来,纷纷看向正前方的萧则。

萧则勒着缰绳,风撩动他额前的碎发,不紧不慢地开口:“摄政王这是何意?朕大婚之日,紧闭城门,想谋逆不成?”

在场众人齐齐看着萧承宴。

萧承宴面上却没有半点慌张,反而嗤笑一声:“本王受先帝所托,辅佐陛下。自是一心为大昭,为陛下谋划,谋逆之罪,实不敢当。”

萧则的眼神冷下来:“不敢,就给朕打开城门。”

花轿里的洛明蓁听到外头的动静,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是已经到了城门么,怎么这么久还不能进去?

可她又怕在这么多人面前坏了规矩。只能攥紧苹果,强忍下想出去看看的冲动。

城楼上下的局势紧张起来,护送花轿的将士按着腰上佩剑,面色不善。

而楼上的萧承宴扫过楼下的众人:“陛下亲临,本王自然开门,然——”他忽地抬手指着萧则,厉声道,“你并非陛下!”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马上的萧则。片刻后,又将目光投向楼上的萧承宴,一片哗然。

可几乎没人相信萧承宴说的,只觉得他是疯了,竟然说穿着喜服的不是他们陛下?这怎么可能?

鸦雀无声的城楼下忽地响起几声嘲讽的轻笑,萧则掀开眼皮,看着萧承宴,声音带着玩味的笑:“看来摄政王是疯了,说出这样的昏话。朕不是朕,难道你是?”

他懒得再废话,抬了抬手,“再不开城门,以谋逆论处。”

城楼上的门官左右不定,萧承宴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萧则:“本王收到暗报,昨日有敌国刺客混入皇宫,秘密挟持陛下,又乔装成陛下的模样,企图对我大昭不利。兹事体大,本王不敢怠慢。为今之计,只有陛下揭开面具,让在场诸位一看究竟。”

他拔出门官腰上的佩剑,剑指旌旗,高声喝道,“若真是陛下,本王冒犯天威,罪无可恕。不劳陛下动手,本王自会用此剑,自行了断!”

他说着,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眯眼看着萧则。

而萧则脊背一僵,握在缰绳上的手指慢慢收紧。

城楼上下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糊涂了,先前他们还对萧承宴的话嗤以之鼻。可现下看来,他竟愿意以命相换,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便耐人寻味。

他们又齐齐看向萧则,神色复杂。论起身形,自然是他们陛下。可从半年前开始,他便终日戴着面具,几乎无人窥得真颜。若真是被人偷龙转凤,也确实难以分辨。

事关大昭的安危,他们也不敢赌。不过此事也简单,只要揭下面具,就能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陛下。是以,众人并未太过担心,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则,等他揭开面具。

萧则端坐在马上,风撩过他的衣摆,却迟迟没有动作。

萧承宴抬起下巴:“怎么,不敢?”他将剑往前,尖端指着萧则,“那你就是刺客!”

众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整个城楼,只有萧承宴的斥责声,而萧则一直没有动静。

他仰起下巴,嘲讽地看着萧承宴:“朕乃一国之君,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朕?”

在那一瞬间,萧承宴握着剑的手一僵,眼前的萧则似乎和他记忆深处的那个人重合在一起。

那个让他痛恨又惧怕的人。

他的呼吸加重,挥剑大喝:“来人,此人不敢揭下面具,定是敌国刺客假扮,不能让他混入城中。”他阴沉着脸,“放箭!”

守门的将士偷偷看了他一眼,为难地道:“王爷,皇后娘娘还在花轿内,若是放箭,定会伤及娘娘凤体。”

萧承宴斜了他一眼:“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理应心怀大昭,如今逆贼挟持陛下,意图不轨。抓住逆贼,才是首要。娘娘为国为民,死得其所。”

那将士无话可说,萧承宴将手中长剑斩下,高声怒喝:“放箭!”

城楼上脚步声四起,楼下的众人纷纷惊慌地抬起头,只见得墙头立了一排弓箭手。剑落的瞬间,烟花散开,照亮漫天飞来的羽箭。

女人的尖叫声响起,骑马的侍卫们抽剑斩断射来的羽箭。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再如何厉害,也抵不过密密麻麻的攻势。

不一会儿,便断断续续地有人胸口插着箭矢,从马上栽倒。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嬷嬷们慌乱地想逃到两旁的树后避难,可还没有跑出几步,就被人一箭穿心,倒在地上时还死死地瞪大眼睛。

烟花还在放,可皇城外已经是遍地哀嚎。城门下堆积着如山的尸体,门上的血手印重重叠叠。鲜血在地上弯曲前行,淌进护城河中,又转眼被清水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