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有些讪讪,“那个,不是说民以食为天嘛,还有,左传上也说唯食忘忧,还有……”孟赉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就是吃也要引经据典才成,读书是让你明理呢,是让你拿来狡辩的?”
悠然小声嘟囔道“学以致用嘛”,学就是为了用,用不到学它干嘛?悠然前世也爱读书,少年时曾看到有人把读书的人分三类:第一类人为了会说话而读书,这种人很多;第二类人为了写作而读书,这种人比较少;第三类人为了思想而读书,这种人很少见。悠然读的当时自我定位为第三类人,为了思想而读书,没有任何功利目的的读书,到底当时年纪小,长大上班之后,也会看些愉悦身心的文学作品,但更多的是为了能增加知识面儿,为了更好的跟客户交谈,或者为了写总结、写报告、为了在行报上发表文章,而去查资料、记东西,活在十丈红尘,谁能说自己完全不功利呢?倒是想有所好,无所能,无所事事的过一辈子,那也是讲资格的,平民百姓哪里能够。
悠然笑吟吟的对张并说道“真是多谢张哥哥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张哥哥一份礼物吧,是我自己做的。”张并颔首“多谢”,孟赉却想着这丫头字拿不出手,画拿不出手,她自己做的礼物,能是什么?眼看着悠然走到左侧的书柜,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打开来看,只见最上首写着“本朝历年大事纪”几个大字,下面从左至右横着写字,分了四列,分别列着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先帝孝武帝、当今圣上文皇帝在位时历年的重大事件。
悠然得意洋洋的说“史书史料很多,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整理,才整出这个,大哥一份,二哥一份,小宇一份,还有一份就送给张哥哥了。”孟赉瞪了悠然一眼,悠然理解这一眼的含义是“为什么没有你老爹的?”,忙凑过去巴结讨好,“爹爹博学强记,本朝史实烂熟于心,这个就用不着了。”
张并凝神看了一番,初看觉得横着写的文字很不习惯,细看却暗暗心惊,当今圣上是本朝第四位皇帝,前三任皇帝在位时间或三十年,或二十五年,今上在位也有二十年,每位皇帝在位时期重大的政治、军事、人事变动,上面都有记录,各条记录下还有极小的小楷标注是出自史书哪一册哪一页。这份本朝大事纪,可真是实用呢,在看到卫国公府程氏一族被抄家流放的记录时,张并得出了结论。
张并郑重谢过悠然,孟赉和悠然连说不谢,孟赉佯怒道“就你那一笔字,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悠然振振有辞“形式不重要,内容才重要啊。”孟赉摇头驳斥,“谁说形式不重要?你用一个粗瓷大碗喝茶,跟你用一个汝窑瓷杯喝茶,感觉能一样吗?”悠然愣了下,“不一样,就算是一样的茶叶,那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孟赉循循善诱,“所以形式还是很重要吧?”悠然歪头想了一会儿,“是,形式也很重要。”孟赉打蛇随棍上,“所以字还是要练好的吧?”悠然垂头丧气的点头,“嗯,爹说的是。”
这下可好,偷懒要找新借口了,不过也没什么,借口是最肯给人方便的东西,一找就有。
张并微笑着看着父女两个言来语去,眼里不知不沉间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有爹疼的孩子,真有福气。孟家五姑娘看着稚气,但她能使父亲的书房,必是素日行事极有分寸,不然,以孟赉的身份,再宠女儿也不能由着她在书房胡闹。
张并军营事务繁忙,坐了半晌也就告辞了,孟赉苦留不住,和悠然送至二门,又命人到得意楼叫了一桌上等席面送到罗湖山庄。
孟赉和悠然送走张并,路上父女二人说着闲话“中午就许你吃果子狸,晚上还是要吃全素,爹是怕你身子弱不消化,不许因为没肉吃跟爹生气”,“谁因为没肉吃就生气了?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儿呢。我不光吃素,晚上还去花园走几步消食儿,这下爹可放心了吧?”正闲话间,有小厮来禀报“钟家五表少爷来了,在萱瑞堂拜见了老太太,现在正屋太太处。”孟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阿悠不过去了一次吉安侯府,没招谁没惹谁的,被一个人丢在林子里,先是钟煓调戏,后是钟煜动粗,这会子更是追到孟家来了,钟煓从前可是除了逢年过节躲不去的日子,平时从不来孟府!纵来了也是匆匆拜见过老太太、孟赉、钟氏,就逃之夭夭!哼,反正已和钟氏说过,阿悠不利东南方,吉安侯府正在孟府东南方,以后阿悠不会再去吉安侯府,至于钟家的人跑到孟家来,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能使出什么花招来!孟赉心里恨恨的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不动声色的带着悠然去了正屋。
孟赉和悠然一进正屋,钟煓就抢上来给孟赉请了安,“姑丈安好。”孟赉微笑道“煓哥儿越发精神了。”钟氏抿嘴笑道“谁说不是呢,这孩子越长越好了。”悠然眼角瞥见,悦然、嫣然、安然、欣然都在一排锦套大椅上坐着,安然虽是低头坐着,但偶尔抬头偷看钟煓的目光,真是如醉如痴。
安然这样理性的女孩,也有这么不明白的时候,悠然心中暗暗叹息。钟煓号称“玉人”,吉安侯府太夫人如珠如宝,安然的生母是吉安侯府家生子,两个人怎么可能?安然素日是个安静懂事的女孩,悠然为她深觉可惜。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那又怎样呢,难道二十一世纪没有不公平?一样是拼爹拼娘。
屋内欢声笑语互道寒温不绝,悠然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一片喧闹声中,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传入悠然耳中,“五表妹,你送给慕阮的本朝历年大事纪为兄很喜欢,少不得腆颜也讨一份。不知五表妹肯不肯赏为兄这个薄面?”
32.关键原则
钟氏满面笑容,“听听煓哥儿这傻话,跟五丫头客气什么呢,本是她应当应份的事。”小五能送亲哥哥亲弟弟,当然也能送表哥。
钟煓粲然一笑,灿烂明悦的笑容像照亮夜空的星星一般耀眼好看,翩翩少年郎的风采顿时迷倒一屋子的大小丫头,这神仙般的人物,令人倾倒不已。他殷切望着悠然,眸色热切,“五妹妹,愚兄先行谢过了!两日后愚兄来取,可使得?”
悠然只是微笑不语,有孟赉在呢,用不到她开口得罪人,得罪钟煓事小,由此得罪钟氏,以后可就有麻烦了,瞧瞧钟氏看钟煓的表情,那是满意到不行,宠爱到不行,不管是直接拒绝还是委婉拒绝,势必会得罪钟氏,那可犯不上。
悦然这些天埋头绣嫁妆,甚少出头露面,今日见了小表弟很是高兴,素日原是开玩笑惯了的,打趣钟煓道“瞧瞧,这是把我孟家的姑娘当丫头使呢?竟直接给定下日子了,我五妹妹是你的使唤丫头不成?”
钟煓笑道,“这可冤枉死弟弟了!五妹妹林中仙子一般,弟弟岂敢!怕是弟弟给五妹妹当使唤的人也不配呢,实在是五妹妹做的本朝历年大事纪又大气又实用,弟弟爱的狠了,心中着急罢了。哪里敢使唤妹妹呢,只求妹妹若均出空来,好歹替愚兄也做一副。”眼见得悠然面带得体微笑,却始终不曾吐口,他在少女群中向来予取予求所向披靡,不由的心中诧异,眼光在悠然身上流连许久。墨玉般的眼睛专注凝视,白玉般的脸上微带困惑,这般绝色少年,在这明媚的春日中,直是令人意荡神驰。
悠然有种向钟煓翻白眼的冲动,丫的,抛什么媚眼儿呀,难不成你抛几个媚眼儿,姑娘我就要花费几天几夜时间精力来为你做一副大事纪?知不知道这一副大事纪费我多大劲,不是为了亲哥哥亲弟弟,谁去费这个功夫!你付出的只是几个媚眼儿,却想换我实实在在的付出?哪有这样的事,最多你付出几个媚眼儿,我也还你几个媚眼儿便是,你固然是玉树临风,我却也明艳照人,论姿色又不输给你,做什么要为你犯花痴?
孟赉含笑让着钟煓,“尝尝这茶好不好,是从西湖带来的龙井,我尝着味道还算淳正。”钟煓笑道“姑丈是雅人,姑丈说好,自然是好的。”端起手中的青绿底绘粉彩哥窑茶碗,品了一口茶,赞道“小侄却是不懂得品茶,只知道喝着实在好喝。姑丈若有多的,就赏小侄一斤半斤吧。”孟赉笑着命人包茶叶去了。
欣然睁大了眼睛,“五表哥你也爱喝茶了?不是说你除了喝酒就是喝白水吗?二舅妈还说过你的的名言:茶这东西,多喝不如少喝,少喝不如不喝!”钟煓正色道“小欣你不知道,哥哥从今日起要做个雅人了,茶是必喝的。”他故作正经的样子十分趣致,逗得欣然安然抿起小嘴笑起来。
钟氏也笑的合不拢嘴,“这孩子!”又转头和颜悦色的对悠然说“好孩子,你表哥既是急着要,你这两日且停停旁的事,先给你表哥做出来才好。”悠然忙站起来欲答应,却听孟赉缓缓道“不可,一来五丫头这笔字委实见不得人,二来五丫头身子本就不好,连做两日岂不累坏了?”钟氏被噎的够呛,急急道“可是……”
孟赉温和的打断她,“无妨,咱们三丫头习卫夫人书法,写出来的字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倒还勉强看得,四丫头又心细如发,就让三丫头、四丫头一起,照着宇哥儿那份抄写一份便是。”嫣然、安然忙站起来应道“是!”孟赉回头对钟煓微笑道“按理说,闺阁女儿的笔迹不便外传,煓哥儿是表亲,却是不妨,只是不可再传到外头去。”钟煓忙答应了,心中有些失望,却不敢表现出来,谢过孟赉,又谢过嫣然、安然,默默坐在一边。
孟赉问钟氏“孙举人明日就到了,住处可曾收拾好?”钟氏一时被问住了,刘妈妈在一旁看的明明白白,忙上前恭恭敬敬的回道“已是收拾好了,东院儿一所僻静的小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日常用物一应俱齐,又有两个略通笔墨的小丫头服侍。”孟赉点头,“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