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宪宗成化二十二年八月,时近中秋,气候已不甚炎热。
在四川湖广两省交界处罗云山下的一条偏僻小路上,正有一乘小轿自西向东缓缓行来。抬轿子的,是两名身着青衣、面色愁苦的中年轿夫。
中午时分,轿子来到一处乱石岗前,两名轿夫四下瞧瞧,不见有人,忽地把轿子往地上重重一顿,停了下来。
“两位轿夫大哥,怎的不走了?”
坐在轿子里的人急忙掀开轿帘,探头询问。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薄施粉黛,发髻高挽,穿着一件淡蓝色衣衫,模样周正,颇有几分姿色。
这顶小轿是她在四川境内花了二两银子雇下的,说好要翻过罗云山,将她送到山那边的湖广地界去。
“臭婆娘,你还真把咱们兄弟当成轿夫了呀?”
前面的轿夫骂骂咧咧,突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
乘轿女子猝不及防,被他从轿内拽出,一个踉跄,扑跌在地。抬头只见两名原本面目和善的轿夫此时却凶相毕露,满脸杀气,正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立在自己面前。
她不由吓得花容尽失,打了个冷战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想要你的命。”
一名轿夫说罢,挺刀便往她胸口搠去。
“等一等。”
只听铮的一声响,另一名轿夫伸出钢刀,架住他的兵器,嘿嘿一笑道,“刁七,别忙动手,这婆娘长得蛮标致,就这么一刀宰了未免有些可惜。”
刁七疑惑地看着他,道:“那姚三哥的意思是……”
姚三盯着那美妇咽了一口口水,道:“反正她也跑不了了,兄弟,你且转过身去,让三爷先劫个色,然后再来结果她不迟。”
刁七笑道:“姚三爷果然是个风流人物,兄弟正要去撒泡尿,你想劫色,只管动手,完事之后再叫兄弟过来。”说罢,挤眉弄眼地朝姚三笑着,真的收起钢刀转身朝不远处的林中走去。
姚三不由大喜,将手中钢刀往地上一插,立即淫笑着朝那中年美妇身上扑去。
“畜生,你、你想干什么?”
美妇跌坐在地,眼见他饿狼般扑过来,躲避不及,情急之中,抬起一只脚,直往他下身蹬去。
姚三大意之下,竟被踢个正着。
刁七刚走出十来步远,忽听同伴发出一声哀嚎,回头一看,只见姚三手捂下身,弓着腰背,半蹲在地上,脸色既痛苦又尴尬。
他顿时明白过来,立即奔回,一脚踢得那美妇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怒道:“臭婆娘,死到临头还敢伤人,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举刀便朝她头上砍去。
中年美妇直吓得魂飞天外,大声叫道:“救命呀——”
叫声未落,忽地从不远处的树林中嗖地飞出一颗石子,“叭”的一下,不偏不倚,正打在刁七右手臂弯里的曲池穴上。
刁七只觉手臂一麻,手中钢刀不听使唤,刀锋一偏,竟闪电般朝一旁的姚三砍去。
姚三毫无防备,只听喀嚓一声,左边手臂已被齐肩斫下,鲜血狂涌而出。
姚三啊哟一声惨叫,差点儿痛晕过去,怒道:“狗日的,你的刀往哪儿砍呀?”
刁七情知闯了大祸,吓得脸色苍白,呆在当场。
姚三甩手给了他一耳光,怒吼道:“还愣着干啥,快料理了这女人,回去三爷再找你算账。”
刁七这才如梦方醒,提刀又朝那美妇砍去。
眼见钢刀就要落到那女子的脖子上,忽听刷的一声,一柄小巧的柳叶飞刀闪电般****而至,正中刁七咽喉。
刁七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再也不能动弹。
“他娘的,什、什么人躲在那里暗箭伤人?”
姚三吓了一大跳,顾不得断臂处血流如注、疼痛钻心,立即操刀跳起,环顾四周。
这时,树林里随着一声娇叱,一缕寒光飞射而至,又是一柄柳叶飞刀直射姚三胸口。
姚三早有戒备,挥刀一挡,柳叶飞刀撞在钢刀上,准头略偏,但去势不衰,“叭”的一声,钉在他右边肩头。
姚三心知不妙,惨叫一声,弃刀就走。
那美妇好不容易才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却又被刁七的尸体绊了一跤,正摔在姚三那条血淋淋的断臂前,直吓得一声惊叫,浑身筛糠似的哆嗦着爬起,也不敢到树林里探看到底是什么人救了自己,只顾拎着包袱,深一脚浅一脚,没命地往山下逃去……
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那妇人逃出山谷时,已是黄昏时分。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到得一个叫戴家铺的小镇。此时她已满身泥水,连惊带吓,疲惫不堪。好在随身携带的裹着银两盘缠的包袱还在,赶紧找了家客栈住下。
她由于无端受了这一场惊吓,加上又淋了雨,半夜里忽然生起病来,身上一忽儿冷得像冰块,一忽儿烫得像炭火,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找客栈老板娘讨了碗姜汤喝下,也不见半点儿好转。
天亮时分,她竟连床也起不来了。
好在客栈老板娘是个热心人,赶紧替她请来了大夫,诊断为卫气受遏,风寒束表,开了三剂麻黄汤,一日一剂,清水三碗煎至八分服下,三日后病情才得好转。
通过攀谈,老板娘这才知道这妇人夫家姓秦,娘家姓苏,她名叫苏碧娥,夫家娘家都住在青阳府,这次是她出了一趟远门之后回家去的。
老板娘听后,上下打量她一眼,不由惊道:“哎哟,从戴家铺到青阳还远着呢,少说也还有三百里地,你咋一个人上路呢?你男人咋不来接你?”
苏碧娥听了,脸色微微一红,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