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熙茫然地看着她,忽然从座上起身:“我再去乾清宫求父皇!”说完便跑出去了。
苏见微也只能从地上站起来,跟着他出去。
天上飘了小雪,连夜间的风都变得刺骨寒冷。朱翊深到了乾清宫,要太监进去禀报,过了会儿,刘德喜亲自出来,为难地说道:“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皇上现在谁也不见。”
“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父皇。”朱翊深望着宫内的烛火说道,“劳你再通报一声吧。”
刘德喜犹豫了一下,看着太子诚恳的眼神,说道:“那殿下再在这等等,奴再去说说。”
“多谢!”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开始只是落地即化,后来积了薄薄的一层,落在朱正熙的裘衣上。苏见微打着伞,远远地看着立在乾清宫丹陛上那孤独的影子,忽然也有几分恨里面的皇帝。
朱正熙朝手心呵了好几口气,依然暖不起来。
刘德喜终于出来,还关上了槅扇:“殿下请回吧,皇上已经睡下了。”他说完,里面的灯火也熄灭了。
朱正熙颓然地站在原地,还是不肯走。苏见微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上玉阶,一把拉着他到伞下,拍着他冠上和肩上的雪:“我们回去,皇上不会见您的。您还不明白吗?”
朱正熙闭上眼睛,睫毛莹亮,分不出是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父皇和九叔,我一个都不想伤害,难道就没有两全的办法吗?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苏见微觉得他有时候不像个太子,更像个天真无忧的男孩子,怪叫人心疼的。也许皇位的确不适合他,因为他太过善良,缺乏决断。可时势如此,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刘德喜望着相扶离去的两个身影,抬头看了眼天地间纷纷扬扬的大雪。
其实每个人站在天地面前,都显得渺小。而对命运,都无能为力。
第105章
若澄回到府中, 雪也已经下的很大, 屋瓦上积了一层白。素云站在屋檐下等她, 见她回来, 连忙迎上前说道:“赵嬷嬷说有要事禀告您,正在屋里头等着。”
若澄点头,直接走了进去,赵嬷嬷看她梳着男人的发髻,也没多问, 只是说道:“王妃,您要老身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那个马管事近来一直跟一位年轻男子往来。那男子庄上的人都不认识,说脸生,老身便叫人给画了幅画像。您看看。”
赵嬷嬷将画像展开给若澄看, 眉目之间依稀可以分辨出有点像柳昭。
不管是不是柳昭, 这些人的手已经伸到王府名下的庄子来了,也不知道这个马管事还在饮酒的时候胡乱说了什么。无论如何, 这个人是绝对不能留了。
“你让李公公编个名目, 将马管事逐出庄子。同时严密关注其他庄子的管事, 有任何异常就告诉我。”若澄吩咐道。她不允许这样的威胁留在朱翊深身边。
赵嬷嬷应是, 她以前觉得王妃十分善良, 性子又软,当这个王府的主母总归欠缺了些什么, 但王妃背后有王爷撑腰, 府里上下自然没有不服的。最近却渐渐有些不同了。王妃可以独立作出判断, 十分果决, 不再需要听从旁人之言。不知是不是受了王爷那件事的影响,王妃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能扛起整个王府的重担。
赵嬷嬷很欣慰,作为在宸妃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人,如今唯一的念想也就是盼着王爷能好。她躬身退出去,马上去找李怀恩商量。
碧云拿着这几日核对的府里上下的名册来找若澄,对若澄说道:“王妃,奴婢都查过了,近身伺候的那些,卖身契都捏在王府手里,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洒扫或者是园艺那些做杂活的,也把基本的情况登录在册。大多数人在京城都有家室,少数几个外地人在府里的时间也不短了,您看看。”
若澄将名册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等看完了,外面已经敲了一更的梆子,若澄有些累了,合上名册说道:“这名册你誊录一份给我,这一份留在你手中。我身边最信任的人只有你跟素云,这几日京城可能要出大事。你们约束好王府上下,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乱子。”
碧云知道她今夜去见过王爷,一定是王爷说了什么,连连点头。
若澄起身,脚步虚晃了一下,碧云连忙扶住她:“王妃,您怎么了?”
“我没事,大概是这几日太累了,今日又骤然变冷的缘故。我喝些热水,早些睡就好了。”若澄摆了摆手,轻声说道。最近她一直都睡不好,总是记挂着王府上下的事情,还有哪一处不妥,又因为朱翊深而提心吊胆。
她的精神十分紧绷,仿佛回到了先帝刚驾崩的时候。今日有几个太监被拉走,明日有几个宫女自裁,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如果有来生,她真的不希望再跟帝王家有任何牵连,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在每一次皇位更迭的时候,几乎都会发生。虽然寻常人家也难避免如此,但都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情,不会动不动就刀兵相向,牵连无数的生命。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骤然被拉入这样巨大的波涛里来,自然有些承受不住。今日在朱翊深面前不过是强撑着,谁对死亡,对战争,不恐惧呢?
若澄简单地洗漱之后,便躺上床休息。素云和碧云不放心,觉得她脸色很不好,决定晚上陪夜。每隔半个时辰就进去看看。
到了夜里,若澄果然发起高烧,幸好王府有固定看诊的大夫,就住在附近。碧云连忙叫李怀恩去请大夫。
朱翊深和若澄都很少生病,因而这大夫不常到王府,他这还是头一次给王妃诊脉。绡金帐幔之下,一个隐约的影子,也看不真切,大夫只搭手切脉。过了会儿,他收回手,转身对两个丫鬟说道:“王妃是风寒发热,大概由劳累及忧思过度所致,我开两副药先吃下,热度退下去也就没事了。另外王妃这月事是不是不太准?”
素云点了点头:“初/潮之后,就一直不是太准,有时候四十几日才来一次。”
大夫摸着胡子说道:“实不相瞒,祖上是宫中太医,专门在内宫给娘娘们看病的,于妇人科也小有所得。王妃现在年纪尚小,本来也不打紧。可若为子嗣计,可得吃些药调理。毕竟月事不顺,很难有孕。据我所知,王爷也没有别的姬妾吧?”
素云看了碧云一眼,碧云道:“大夫,我跟您去拿药方。”
她送大夫到门外,悄悄塞了一块金锞子到大夫的手里:“要您雪夜赶来,实在是过意不去,小小心意,还请您收下。但王妃的身子情况属于私事,还希望您开药就是,别的不要出去多说。”
大夫一看王妃身边的丫鬟出手竟然这么大方,心中惊了惊,忙要推拒。
碧云推回来:“有劳了。”
大夫也不再推辞,毕竟没人跟钱过不去:“还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为王妃调养。”
屋内,素云用金钩挂起帐子,拧了帕子给若澄擦汗。碧云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从前她们主仆三人缩在王府的角落里,虽然过得小心翼翼,但那个时候若澄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自从嫁给王爷以后,一切都变了。她柔弱的肩膀要扛起王府里所有的事务。尽管从来没有人那么要求过她,可她牢记自己作为王妃的责任,从来没有有因为自己年纪小而逃避。尤其是王爷打仗回来之后,几乎忙到顾不上府里的事,这个时候,她就强迫自己把所有事情都揽过来了。
她在人前欢笑,总说没关系,不要紧,可是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么大的担子压下来,日子久了,怎么会不垮?
素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时候想劝她无需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她只是人,没办法面面俱到。可后来发现,除了责任,还有对王爷的爱,让王妃一直坚持着。
若澄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素云坐在床边,抓着她的手腕道:“我怎么了……”
素云连忙说道:“您受了风寒,正在发热,是不是很难受?”
若澄的确难受,觉得浑身像是冒火一样,嗓子眼又干又痒,脑袋昏沉沉的,但她不会说出来,小声道:“我没事。你记住,千万不要告诉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