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哐当关上,城头的第三轮炮击又在铁战车之旁炸响,战车内轰鸣作响,震得耳鸣目眩,陆青璃和杨蔻儿死死抓住铁环扶手稳住身子,待轰鸣声过后,杨蔻儿静静吩咐:“打开前方瞄准口。”
一名工匠爬上前端,伸手在铁搭扣上一抹,啪嗒一声,一块脸盆大的铁片脱落开来,露出一条细细窄窄的缝隙,昏暗的天光从外边透了进来。
“张公爷说,瞄准城墙左侧的那个凹口,盏口炮和火箭炮在城墙上轰了丈许深的一个大坑,现在炮口位瞄的便是哪里,只管开炮轰击便是。”陆青璃大声道。
杨蔻儿点头,撸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臂膀,咬着下唇吩咐道:“黄药半桶,黑药三斗,插上引线夯实。上弹后四周盖板一定要盖牢,两侧出烟口要打开,否则我们会全部呛死在里边。”
几名工匠抱起小木桶注药,将一只脸盆大小的大铁球放入镗口中,盖上厚厚的钢板封盖牢牢锁住,之后将两侧的出烟口呼啦打开,关上后座的密封门,一根粗长的引线斜斜伸到外边,搭在后座旁边。
“一切就绪。”工匠们禀报道。
陆青璃咽了口吐沫,哑声道:“蔻儿,你点火把。”
杨蔻儿紧张的小脸发白,从身边一人手中取过燃烧的火折子,颤声道:“青璃,我……我点火绳啦。”
陆青璃捂着脸点头颤声道:“嗯……”
杨蔻儿一咬牙,将火折子缓缓凑了上去。
……
夜幕下的皇宫大明门城楼上,宋楠和万志王勇等人静静站立,看着大明门广场上数千兵马虎视眈眈;双方对峙已经一个下午了,自从宋楠退入宫门据守,下边广场上的兵马便保持着一副随时进攻的架势,几个时辰过去,仗虽然没打起来,但气氛却一直凝重而紧张。
宋楠心中并不担心他们分兵攻打东华门或西华门,那两处宫门虽然各自只有万志手下的大汉将军百余人值守,按理说若有攻击这两处宫门,那是根本守不住的;但百余持火铳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居高临下的防守,没个一两千人的迅猛进攻也是不足以迅速攻破的,火铳的威力在占据地利的情形下的作用显而易见。
宋楠其实很希望他们分出两千人去攻打东西宫门,一旦得知他们分兵,宋楠便会在正面主动出击,正阳门上的战斗激烈,已经迫使广场上的七千兵马调集了两千多去协助防守;若他们再敢分兵的话,广场上的敌兵数量将只剩下三千余人,而宋楠手头的人数也大致如此,拥有大批火铳的宋楠岂会怕这种人数想当的战斗,这也是他将绝大部分兵力放在大明门这边的原因。
不怕你不去攻打其他的宫门,只要你一分兵,我便正面给你当头一棒,将广场之敌歼灭,直接威胁正阳门后方,和张仑来个里应外合。
然而,宋楠的期望随着太阳的一点点西沉坠下而成了泡影,对方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兵力不足,不肯将兵力分散,而是集中五千多兵力死死的盯住大明门,既保持压力,又巩固正阳门激战战场的后方安全。
宋楠心中的焦躁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滋生出来,不为别的,他担心天黑之后自己将失去地利的优势,天黑以后看不清敌方动态,若敌方在黑暗中调集兵马从东西华门一举突破的话,战斗打响之际,那是完全来不及增援的。
而且,宋楠焦躁的原因还因为正阳门处的攻城战迟迟未能奏效,中午的时候炮声隆隆杀声震天,到此刻,炮身已经变得寥寥,只有火铳的射击声传来,以宋楠的经验判断,盏口炮怕是大多数都已经报废,而火铳在攻城战中的作用是不大的,射程的短板让火铳基本上成了摆设;足见张仑的攻击以及毫无撼动正阳门的可能。
张仑并未无能之辈,以团营兵力攻打正阳门却不能得手,多半是之前自己的预测成了事实,团营的其他人马并未参与,张仑的兵马数量不多,故而无法形成绝对的优势。宋楠对那些侯爷们彻底的失望,他心中下了决定,这一次若是能控制局面,团营的这帮侯爷们要全部撸个干净,再无必要纵容笼络他们,墙头草们除了可恶之外,还相当的可怕。天一黑,宋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许那帮侯爷们看见了风向会倒向杨廷和一边,那自己可就无一丝一毫的胜算了。
“大人,公主来了。”万志凑在倚在城垛上愁眉苦脸的宋楠耳边低声禀报。
宋楠忙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微笑来,回转身来朝下方的阶梯看去,但见康宁着素色宫装手提着裙裾正小心翼翼的往城头上走来,宋楠忙来到石阶入口,居高临下伸出手来,柔声道:“公主脚下留神,石阶上很滑的。”
康宁抬起头来,脸上泪痕犹在,双目也略有红肿之象,但脸上却展露笑容。伸过手来很自然的搭在宋楠的手掌上,宋楠一用力,将她轻飘飘的身子拉了上来。
“这里很危险,你来作甚?”宋楠看着康宁的脸庞微笑问。
康宁道:“你都不去见我,我只好来见你了,不用解释,我知道形势很危急,你脱不开身子。”
宋楠低声道:“你哭过了?从养心殿来?”
康宁神色一黯,眼泪又涌了出来,抽噎道:“皇上……就这么去了,年纪这么轻,居然就……”
宋楠轻声安慰道:“生死有命,你莫太悲伤,皇上虽已经故去,但皇上临去之前却是平静的,皇上脑子清楚的很,事情交代的很清晰;只可惜他没料到他的遗诏都没机会向杨廷和他们宣读,他们便动手了。”
康宁点头道:“就算宣布了又如何?他们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岂肯就此放弃?母后……哎……母后真是糊涂,居然受他们蛊惑,成为他们的帮凶。”
宋楠道:“太后确实是受了他们蛊惑,这一切的主谋是杨廷和和内阁梁储费宏,眼下的局势也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你放心,我会替皇上惩治他们的;对了,今日若非你从中协助,西苑的大汉将军营怕是不能及时得到消息,我或许会葬身在养心殿外,多谢你了。”
康宁低声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客气么?”
宋楠微笑道:“说的是,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把王勇带出内城西门的,我知道为了阻断西苑和内城,哪里可是有很多人把守的,太后恐怕也严令不准人去西苑吧。”
康宁微笑道:“那也没什么难的,我只是借口去西苑散心,将王大人混在随行女官之中带过去的,只是委屈了王大人了,要他扮作女装。王大人见没别的办法,也只好答应了。”
宋楠哈的一笑道:“王勇看来上辈子定是个女子,连带这一次他已经扮了两回女子了,上次在宁夏镇,我和他偷入庆王府被发觉,躲在……躲在一处所在,王府守卫进来盘查,我和他便是扮了女子勉强躲过去的。”
康宁吃的一笑道:“什么所在?平安郡主的闺房之中么?”
宋楠一愣道:“你……如何得知的?”
康宁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能瞒得了我么?我可时时刻刻盯着你呢。”
宋楠无言以对,想调笑两句但此情此景显然不合时宜,正德还在养心殿中直挺挺的躺着,外边又是大军威压之势,形势万分危急,也没心情去调笑了。
想到现在的形势,宋楠不禁眉头微微蹙起,康宁低声道:“事情很棘手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