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素儿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宋楠笑道:“你定以为我的话太过自大,但我却认为这一点都不为过。之前老公爷在世的时候,他还是皇上心目中所能依靠的人之一,这便是老公爷为何总领团营近二十年却从未有人敢于挑战他的位置的原因。但在老公爷去世之前的几年,便是老公爷其实也力不从心,勋戚集团早已糜烂散漫,就像是聚拢不起来的一团散沙,瞎了眼的人都能看到出,他们除了忙着给自己捞好处捞油水之外,对朝廷并无太大的裨益。若说唯一的好处便是,这些人把持着团营虽然没什么建树,但他们却绝不可能出什么纰漏。也许先皇和当今皇上最放心他们的便是这一点了。”
“刘六刘七造反、安化王造反,本朝的两件大事,勋戚们帮上了什么忙么?徐光祚倒是挂了剿贼大都督的名号,但他的儿子却被人打得一塌糊涂,丢了山东诸府,让反贼得以发展壮大,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朝廷到了现在还在为那场造反付出代价。当时老爷子推举了我去剿贼,以我的资历根本不可能得到这样的任命,可勋戚侯伯们个个缩着脑袋,正好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剿贼成功之后,皇上心中难道没有分教?他是皇上,从小受先皇耳濡目染,什么人能帮他稳固住江山社稷,什么人有用什么人无用,这些难道先皇不会教诲于他?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在这时候也知道谁才是真正愿意为朝廷效力的。”
宋楠的情绪略有些激动,戴素儿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低声道:“夫君确实帮朝廷做了好几件大事,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宋楠摇头道:“我并不是说只有我才能剿贼成功,其他人可能会做的比我更好。但这是态度问题,有本事的多如过江之鲫,大明朝深山老林里隐居着多少世外高人,又有多少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但再有才你不出来用,或者为了一己之私患得患失不愿承担风险,那便对朝廷和天下毫无建树;带着满肚子的本事老去死去跟没来到这世上有何两样?我虽不一定是最有本事的人,但我敢于尝试,勇于承担,我有今日也是我数次冒着生命之险而得来的,这便是我和那些人之间态度上的不同。因循守旧和积极进取之间永远是矛盾和敌对的。”
戴素儿点头道:“这些话你跟皇上说了么?”
宋楠点头道:“我自然说了,我跟皇上说,大明朝最缺的不是良将贤相,最缺是其实是一种态度,一种进取的担当的态度;有人非但不鼓励这种态度,反而想方设法给别人戴上各种高帽子和名号加以打压,所以朝中暮气越来越甚;我还跟皇上说,如果皇上觉得我宋楠行事过于激进跳脱,那是因为别人太保守因循之故,其实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别人连本分也没做好。”
戴素儿眼睛发亮,点头道:“夫君这话说的有新意,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
宋楠道:“我跟皇上说,要么相信我让我为大明朝做些事情,要么干脆罢黜我,让我归隐山野,免得受小人窝囊气,我是绝不会为了自己所做的行为而告罪或者是觉得有不对的地方的。我还告诉皇上,如果我连锦衣卫和神枢营都调动不了的话,那才是最大的危险,因为那说明,对皇上最为忠心的两只军队已经脱出我的控制了。”
戴素儿惊道:“你当真跟皇上这么说了?皇上有何反应?”
宋楠道:“皇上当即当着我的面命人去给杨廷和和徐光祚回话,斥责他们不要疑神疑鬼,说他今后再不想听到此类的话,并且留了我吃了午膳。”
戴素儿喜道:“那可好了,皇上既然是这样的态度,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宋楠摇头道:“你不明白,这次是徐光祚和杨廷和的联手,这说明朝中格局即将改变;本来外廷和侯爷们之间只是偶有勾连,这一回明目张胆的来,那是孤注一掷了,又岂会善罢甘休?所以我说,安稳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在他们整垮我之前,我须得先下手为强。朝堂上的争斗不亚于战场的厮杀,皇上现在虽然对我没什么芥蒂,但难保将来不会,如果他们用些手段让皇上不得不信,我也是难以招架的。”
戴素儿呆呆道:“就像夫君对付刘瑾的那样?”
宋楠一愣,转头看着戴素儿,戴素儿忙低下头道:“对不起,妾身不是故意的。”
宋楠轻声道:“不用对不起,阴谋和阳谋其实是一样的,没什么光彩和不光彩之分,譬如你当面用刀砍死你的敌人,跟你背地里用砖头砸死他一样,结果都是为了自保而要他死,又何须要讲究什么手段的不同呢。”
戴素儿无言以对,夫妻二人默默坐在夜色里,夜露微微泛起,将周围的一切缓缓浸润,慢慢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