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到河塘镇,还有二十多里地。说远并不算远,对卫夕来说却是相当漫长。
轮轱辘疯狂的碾压在官道上,毕竟不是官家的马车,后室的车篷来回晃荡,不断发出“吱呀”的响声。
似乎已经到了极速阶段,再快点马车就要散架了,可卫夕还是忍不住高声催促:“唐哥!麻烦你再快点!”
话音一落,徐员外撩开帘子将头谈进来,蒜头鼻被风吹的通红,笃定道:“就快了就快了!姑娘放心,我定会找到最好的大夫给这位官爷瞧病!”
“多谢!”卫夕感激的对他颔首,垂眸看向怀中男人时,神色依旧凝重。
牧容的情况愈发不好,双眸紧阖着,眉心皱成了一团,看似格外痛苦。短短的一小会,唇色似乎又深了,和他皓白的脸皮亮相映衬,透出一股濒死的妖冶美感。
再强悍的人也有倒下的时候,人就是这么脆弱的动物。
心脏又开始抽痛起来,像是无数蚂蚁反复啃噬着,剧烈程度让她始料未及。
她微垂眼角,下意识的去攥紧他冰凉的手。然而他手中似乎有什么异物,她愣了愣,轻轻抬起他的腕子,仅仅瞄了一眼,鼻翼却蓦然酸涨起来。
是玩偶,那个丑里丑气的玩偶,她原本以为他早就扔掉了……
眸中漾起浮光,卫夕长长吁出一口气,费了好大劲才将那玩偶从他手中拽出来,小心翼翼的收进了衣襟里。
她握了握他的手,缓缓和他五指相扣,贴合的掌心努力向他传递着属于她的温热气息。
乌亮的眼睫颤了颤,一抹滚烫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了牧容的脸颊上,继而滑进了他唇瓣里。
“牧容,拜托你……再坚持一会。”
*
河塘镇隶属于马瞿县,有三条官道在此汇集。处在兵马要道之上,河塘镇定是个富庶之地。
徐家经营酒楼起家,改朝换代之后,徐家又经营起了典当,生意蒸蒸日上。到徐员外长家这一代,徐家已经是日进斗金,成为河塘镇乃至马瞿县数一数二的富商了。
徐府的宅子在河塘镇北面,飞檐雕栏,雍容气派。
身为朝廷贵客,负伤的牧容被安排在了上房。房里温暖和煦,鎏金的四角熏炉冒着袅袅香烟,黄梨木的拔步床外罩水红色的月纱幔帐,木架花棂上摆着各种古玩,乍看起来丝毫没有庸俗的铜臭气息。
卫夕没心情去计算徐员外往里头砸了多少钱,那些古玩也吊不起她的胃口。镇上医术最为高明的马大夫已经进去好久了,十八般武艺都给牧容使上了,然而还没诊出个所以然来。
她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催促马大夫,只能站在门口吹冷风,一边向上天祷告,一边平复着自己焦灼的心态。
“卫姑娘。”唐子从屋里走出来,将腕子上搭着的棉袍子递给她,“这个应该是你的吧?外头天冷,打进的穿上吧。我已经让婢女去准备热汤了,待会你去沐浴一番,换身舒适的新行头。”
看到那破庙书生的棉袍子,卫夕这才想起来她还一直穿着中衣。
身子骨立马就察觉到了寒冷,冻的有些发木,她道了声谢,接过来穿在身上。
就在这时,马大夫踱步走到屋门口,谦卑地冲卫夕作了个揖。
卫夕登时踅身来,上前几步拽住了他的胳膊,急切问道:“大夫,我们大人怎么样?”
马大夫道:“官爷所中的毒大抵是扰乱内气的,小人医术有限,具体是哪种还不能分辨。”
“这……”卫夕面色一沉,眼神扫过身上绑满绷带的牧容,不由加大了声调:“那怎么办?!”
“姑娘莫急,万卷不离其宗,小人已经尽力为他疏通滞淤的血道。”马大夫叹了口气,如实道:“小人祖上曾经传了一副可解百毒的方子,小人也未尝使用过,不知它到底有何效用。”
这里远离京城,就算快马加鞭赶回去叫大夫过来,恐怕耽搁太久,神仙救不了牧容。
一听这马大夫有祖传的神方,卫夕像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慌忙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试试啊!先想办法让他稳定下来,我再回京找大夫!”
谁知马大夫却面露难色,“小人一直不用这方子,只因里头缺一味药,天山雪莲。雪莲产自西域,咱们这里有钱无市,若非京城的达官显贵,压根买不到。”
雪莲这东西她并不陌生,指挥使府上有不少那玩意,全是圣上赏赐的。牧容不在意,随手丢在储房里。
如今倒好,那玩意能救他的命,可远水终究是解不了近渴。
妈蛋的,神烦!
卫夕嘬嘬牙花子,寒栗的眸光落在马大夫的脸上,狠心道:“我这就回京去取,在我回来前你务必保证大人平安无事,要不然……你提头来见!”
她正要向唐子索取快马一匹,马大夫却又拉住了她。
“姑娘别急,且听我一言。”马大夫朝东努努嘴,喋喋不休道:“镇东边住了一户西域商人,据说家中藏有天山雪莲。但那西域人为人彪悍,不为金钱所动,也不看神佛之面,你们锦衣卫不知能否——”
“这个好说。”卫夕说的笃定,唇畔扬起讥诮的笑,“不看神佛之面,也不要钱的人……那就是活腻了。”
出了徐府,她谢绝了唐子的陪同,这种事她一个人就能解决,断然不能牵扯进良民来。
翻身上马后,她利落的夹紧马腹,手中的马鞭扬起落下,发出啪一声脆响。
“驾!”
在她的喝令下,高头骏马嘶鸣一声,朝着镇东奔驰而去。
马蹄落在青石地砖上发出嘚嘚的脆响,卫夕压低身子,嘴边呵出一团白雾。
不知不觉中,她就这么被洗脑了。在这封建时代,暴力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你无须多言多语,所谓胜败,所谓是非,就在你的一刀之间。
大概这就是锦衣卫的魔道。
阳光大喇喇的罩在卫夕脸上,明晃晃得一片炫白。她即将要去做个手染杀戮的强盗,良心和*反复碰撞,不断震荡着她的灵魂。不知她死后会不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眸中悄然流泻出一束落寞的神色,旋即化为清冷的沉寂。踌躇须臾,她使劲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
现实难以更改,当她杀掉第一人时,就已经坠入了魔道。既然如此,神佛也不能奈她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