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把刀更近了些,刀锋登时染血,她似想起什么,又问:“那什么弩,他都放在哪儿的?”
“不、不知道。”侍卫不停往后挪着,斜眼去瞟季寒初,却见他根本无动于衷,只得哀求道:“我真不知道,但是,但是第四门的武器都在,在兵器库里……”
回应他的,是一脚狠踢,正中二人心口,然后下巴被迫抬起,捏开嘴唇,有什么艰涩的东西塞进嘴里,顺着喉头滑下。
女人眯起眼睛,笑容甜蜜,看着他们,话却是对着季寒初说的:“你看清楚了,我可没杀人。”
侍卫一愣,“什么?”
女人慢悠悠地说:“就一点好东西。”
她指了指外头,“大家都睡了,你们也好好地睡吧。说不定醒来以后,还赶得及给你们二公子收尸。”
说完之后,嗤笑一声,拉着季寒初头也不回地走了。
*
没有其他人。
偌大的院落,开阔的高台,金光挥洒,却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他像是累极了,正在闭着眼小憩,又像是已经对漫长的生命感到厌烦,正准备坦然接受将死的局面,或者说更像一切已成竹在胸,所以他丝毫不惧。
但无论哪一种,都和季寒初无关,他既然已经来了,那目的只有一个。
“为什么?”
季之远坐在轮椅上,慢慢睁开眼。
他看着前方,重重叠叠的远山上,云雾缭绕,金光将它们划得支离破碎,半片山是金色,半片山是黑暗。
阳光真好啊,人人都喜欢旭日,因为驱逐黑暗是人的本性。
没有人在意那片黑,凡人的喜怒哀乐都这么直截了当,审判也这么不留情面。
他们恨黑暗可能带来永夜,却没想过它也曾想让星河布满苍穹,照亮人间。
他们厌他,天生残疾,罪孽之子。
那干脆就真正弃掉善良,反正,他连血液都是肮脏。
他罪该万死,他十恶不赦。
那又怎么样。
尽管来审判他好了。
他的名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暗示了他不被重视又破败颓唐的人生。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该死的名字,该死的人生。
长风猎猎,吹过耳畔,掀起一切未昭雪的冤仇。
“没有为什么。”季之远抿着嘴,真心实意地笑了,他将手合在身前,往后倒在椅背上,面色甚至是淡然的,“因为我恨你,所以我杀了他,这个答案够了吗?三弟。”
季之远嘴唇翕合,剧痛像利刃入一样在心口蔓延,眼前季之远云淡风轻的笑。
天地浩荡,高台之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像纠缠在一起的两段不同的人生。
可笑,都可笑。
“我的好弟弟啊,你都想起来了吧?”
季之远抬起手,触摸到了季寒初的发顶。
他的人生从开始就是一场阴谋,活到现在,在苦海里挣扎沉浮,恐怕第一次笑得这样放肆。
“你真好啊,从小所有人都疼你,长大了所有人都敬你。父亲拿你当亲儿子,二伯也拿你当亲儿子。你有亲人,有朋友,家主的位置是你的,小湮儿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可我呢?我只有那么几个亲人,我只有我娘,只有芳姨,只有外公……”
“可为什么你连他们都要从我身边夺走?”
“我为什么不能恨你呢?”季之远喉间沙哑,话音却轻快无比,“十岁那年,母亲要父亲同我们一起去祭拜大哥,可他拒绝了,甚至将自己关到书房里,不闻不问……可是第二年,我却看到他带着你和谢离忧一道去祭园,去给大伯上香。你们看起来真好,像极了一家人……可我大哥才是他的亲儿子,他为什么连自己儿子的忌日也不愿意去看一眼呢?”
“你是小医仙,你医术高明,可你知道我的腿伤每到湿寒天气便会疼痛交加吗?你知道我什么没有告诉你吗,因为父亲不允许!他不准任何季家的人为我治病!他恨我娘,连带着也恨透了我!他存心要我死!”
季之远原本是淡然的,说着说着,眼眶便泛起微红,后面更是崩溃。每一句话都像放在刀锋上割肉,每一句指责都像烈火里熬油。
太痛了。
他也有血有肉,他也并非生来无情。
他也曾渴望家庭和睦,父亲关爱,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可后来呢。
季之远浑身颤抖,死咬牙齿,手指狠狠用力扣住轮椅把手。
“我不要苟且,我要你们所有人同我一起下地狱,给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