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边的男子们跳起长矛舞,吸引女孩们的目光。他们喝声洪亮,积极展露强健的体魄和有力的臂膀,在大冬天里,光着膀子。
虞苏看他们起舞,想女孩们喜欢这样的男子,强健而勇猛。虞苏回头去看姒昊,姒昊用手指摩挲他的手指,很暧昧,神情却显得若无其事。
“那人是讲故事的老者?”姒昊的目光落在一侧,那里有一簇小篝火,篝火旁坐着一位老人。在老人身旁,围坐许多孩子,还有几位妇人。
“他是秉叟,他会讲好多故事。”虞苏很高兴姒昊也对秉叟感兴趣。
“秉叟?他以前担任过秉臣的职位吧。”姒昊一听,便知道他的身份。秉臣是一国的重臣,协助君主处理政事,出使邻国。
“是的。”虞苏点头,他不意外姒昊知道,姒昊很博闻。
姒昊带虞苏往秉叟那儿走去,虞苏问:“阿昊,你喜欢听故事吗?”
“我大父在世时,常给我讲故事。”姒昊和虞苏一样,从小听着故事长大。
两人来到秉叟的篝火旁边,寻个位置坐下,安安静静倾听。小篝火的光相当有限,秉叟的身子伛偻,像似整个人藏在黑暗中。他是个很老的老头儿,可能有五六十岁了,能活到这个年纪的人不多。他的声音响亮,听着底气还很足,他的语调如常,平缓,像慢悠悠流淌的溪流。他在讲述伯禹的故事,故事里有洪水,有龙羽山,有死亡和重生。
有人问:“大洪水把我们的虞城也淹了吗?”
扈叟说:“那时,还没有虞城。”
“那时的虞城,还是一片树林和沼泽,生活着大象,犀牛,还有很多野猪。只有很少的一群人,住在紫湖边,古帝时代,称他们为犀皮人。他们穿着能抵挡刀矛的犀皮衣,是最勇猛的猎人。”
扈叟的故事总是一不留神就偏离主题,前一刻还在讲洪水,下一刻,已经在讲述传说中的犀皮人。人们喜欢听他这么讲,仿佛有着永远说不完的故事,一个攀着另一个。
有个孩子还执念大洪水的故事,问道:“秉叟,在树上住吃什么呢?”
秉叟说:“食物很快就吃完了,人们又饥又渴,一个挨着一个死去。”
孩子问:“都饿死了吗?”
“没有都饿死,都饿死了,你打哪来。伯禹带领许多部族的男子,挖通道,将洪水疏通出去。洪水退去,大家才得救。”秉叟讲述众所周知的大洪水故事,讲得相当简略。
同样的故事,姒昊小时候听外祖父讲过。他还知道故事里的这位伯禹,就是后来帝邑的营建者,他是帝邦第一代君王。
虞苏熟知大洪水故事,他没留意秉叟的讲述,他的目光为前面火光吸引,那是一条火龙——火把长队。起先它很远,在房屋后断断续续,点点光,后来蜿蜒不绝,朝社树这边前来。
聚集在秉叟身旁的孩子们,很快也注意到火把长队,他们欢喜跑开,追逐火光。
火把队伍进入社树,秉叟身边的听众跑得只剩姒昊和虞苏,人们争先围观。这群执火把的人们,清一色都是年轻男子,穿着整齐的着装,他们是虞君嗣子虞戍北的随从。
看来,今晚虞戍北兴致不错,用这么大的排场,前来东社与民同乐。
被大家遗忘在旁的秉叟,慢慢悠悠从地上起身,他屁股刚离开地面,就觉得双腿虚晃,看似要栽倒。秉叟有点慌,他一把老骨头实在不经摔,眼看他老人家就要脸着地,突然一条有力的胳膊将秉叟搀住,胳膊的主人是姒昊。
对于秉臣,姒昊很敬重,他的师父吉秉,便是一位秉臣。
人老体弱,秉叟的膝盖软在地上,姒昊低身架住他,火把队伍正好从两人的身后穿行,络绎进入社屋,火光将他们四周映得如同白昼。
秉叟抬起头,正想感谢出手相救的人,他蓦然对上姒昊的脸庞。他像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挣脱姒昊的手,跌倒在地,姒昊不解,又去搀他。这时,姒昊才留意这个老者的身子在颤抖,颤颤巍巍,连同声音也带颤音:“后向……”
秉叟唤出一个称呼,他的声音不大,听着像呓语。姒昊挨得他近,听得清楚,他身子一僵,惊愕无比。
后,命令者。后向,是帝向的另一个称谓,他的臣子们,便是这样称呼他。
“后向……”秉叟又呢喃一句,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去碰触姒昊脸庞,姒昊呆滞,没有躲避。
“秉叟,你没事吧?”虞苏将秉叟从地上扶起。身后的喧哗,还有刺眼的火光,虞苏没能留意到姒昊的异常。
秉叟看见虞苏,还有热闹的人群,熟悉的社屋,他逐渐平静下来。他执着虞苏的手,由虞苏将他搀到一旁坐下。
没人注意到小篝火旁,那个单腿膝地的人,他保留这个动作好一会儿。姒昊的手掌大力撑在地面,砂砾磕得他掌心流血,他却似乎毫无知觉。他缓缓站起身,有一刹那,对上满目的火光,他甚至慌地想逃进黑夜里,然而他还是镇静下来。
他走到虞苏身旁,也来到秉叟的身旁。秉叟在看他,他也在看秉叟,他想这个老人到底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
“你唤什么名字?”秉叟的语调,恢复讲述故事时的那种平缓。
“姚蒿。”姒昊回答。
虞苏看看秉叟,又去看姒昊,他觉得姒昊神色凝重,虽然他话语平静。
秉叟摸着腰间的玉刀,他听到姒昊的答复,他摇了摇头,像似在否决什么,他喃语着什么,含糊不清。
“走吧。”姒昊唤虞苏。
火把队伍已经全数进入社屋,人山人海围在社屋里,姒昊执住虞苏的手,悄无声息的离开社树,两人的身影融入黑夜。
圆月如饼,瘦小的秉叟孤零零地坐在高大的社树下,口中仍喃喃有词,像一个痴呆老人。
姒昊的心情沉重,返回北区的路上,他一言不发。虞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但不知道原因。他当时只看到秉叟推开姒昊的搀扶,而姒昊又去扶他,并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姒昊的步伐很快,不觉将虞苏抛在身后。虞苏追赶上来,抓住姒昊手,紧紧扣住,他莫名感到很不安,心很慌。姒昊没有放慢过脚步,他匆匆回到虞苏家中,进入自己昏暗的房间里。
他坐在草泥台上,静默地只留给虞苏一个背影。
虞苏从背后将姒昊抱住,他从没见过他这样,他觉得他难过至极,在为什么事情而痛苦。
“阿昊。”虞苏唤他。
姒昊将虞苏揽入怀,他搂抱虞苏,沉寂无声。虞苏也抱着他,不时用手去抚摸他的背,安抚他。他的动作轻柔,姒昊的心被他抚平,渐渐静下来。
姒昊本不该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容貌像极父亲。年幼时,大父就曾说过,自己和父亲长得像。至于多像,姒昊以前不清楚。
这般让他如何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