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蘅这时候转了目光去看墙上的画,忽而“呀”了一声:“大姐姐,你这画还没画好啊?”
果然,墙上挂着的那副画只画了一株老梅树,一大片都是空着的。沈采蘩适才就是在看那画。
沈采蘩起身拉了两个妹妹坐下,点了点头:“原先画了几笔,只是前些天冷,胶性凝涩,我怕画着不顺手,便收了笔。今日忽而想起,反是没了心绪,便叫挂起来,且瞧一瞧。正好,你们来了也好替我想句题诗。”
沈采薇和沈采蘅不由都默然了——每回遇上大姐姐都要被考一回~~~~(gt_lt)~~~~
因为暖阁里头热,沈采蘩身上穿的还是春衫,走动的时候裙裾虽然不动,看着却很有些飘逸的模样。她想了想便又道:“你们来得倒都早,先喝口茶,暖一暖。”她亲自起身倒了茶,难得的显出几分亲近的和气来,“这是我去岁取的梅上雪,埋了差不多一年功夫,这会儿你们来了,正好叫你们尝一尝。”
比起最早时候的不通茶艺,这时候的沈采薇已是有了几分功底,她端着茶杯一看一闻,便抿着唇转口道:“‘百卉千花皆面友,岁寒只见此三人’,大姐姐这可是三友茶?”
沈采蘅双颊露出两个酒窝,娇俏俏的,她不落人后的道:“这个我也知道,女学先生说过的,是用松针、竹叶和梅花一起烹煮的,大姐姐用的又是梅花上头的雪水,果真适宜。”
沈采蘩伸手在两个妹妹头顶先后一拍,淡淡一笑:“行了,行了......今日我不考你们功课,就别赶忙在我面前掉书袋了。”
沈采蘅大大的松了口气,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不由对着沈采蘩撒娇似的嘟嘟嘴:“来时我还担心大姐姐你要叫我作什么‘梅花诗’呢,上回赏梅宴才刚刚作过,这回儿可再难作出来了。”
沈采薇低头忍了笑,到底没揭了沈采蘅的底——上回那诗还是她帮着沈采蘅做的呢。
她们三个都一齐喝了茶,沈采蘅抿抿唇,眼睛亮亮的看着沈采蘩道:“大姐姐上回还说要请我喝酒呢,今日可有酒。”
沈采蘩被她逗得一笑,扫了眼在座的两个妹妹,清凌凌的应道:“我已叫人去热酒了。今日我正好得了几块新鲜的鹿肉,等会儿叫人烤了来。咱们喝酒吃鹿肉,岂不正好?”
沈采薇此时闻言亦是忍不住笑了:“我就说,跟着大姐姐有肉吃。”她前些日子因着月事的缘故,不能喝酒也不能吃生冷东西,整日里被灌鸡汤什么的,早就盼着喝点酒、吃些好吃的了。
过了一会儿,下头果然送了烤好的鹿肉和热好的酒来。鹿肉是用火炉烤出来的,里头揉了不少的调料,外头有淋了浓浓的鸡汤,烧出来的时候颜色鲜亮,看着便觉得好吃。因为用了铁丝,上头亦是有铁丝痕,被切成小块的盛在大个的瓷碟子里端上来,边上还有调好的酱汁。不仅看上去叫人流口水,闻着也是香喷喷的。
沈采薇盯着那碟子的肉,忍着口水道:“喝酒吃鹿肉,这才有意思呢。”
沈采蘅看的眼睛都要流口水了,只是赶忙点头,抿了抿唇。
沈采蘩实在受不住这两个妹妹,起来给大家添了酒:“行了行了,本就是为你们两个备下的,不必客气,吃吧。”
她这话落下,两边的筷子便如疾风骤雨似的,争争抢抢间就干掉了半碟子的鹿肉。
沈采蘩注重养生,怕这东西不易克化,自己也就只吃了几块,见着边上两人吃得嘴边沾油便蹙眉道:“谁和你们抢了,还不擦擦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屋里来了两只馋猫呢。”
沈采薇实在不太好意思,用帕子擦了嘴后便拿着酒杯喝了酒,把头往后一靠,笑道:“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大姐姐难得请客,我们三个也是难得聚在一起,正好吃、好喝好呢。”
沈采蘩听到这里,想起明年便要出嫁,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推了推边上的沈采薇:“既是饱了,正好给我们弹一曲来听听。”
沈采薇起身一躬身,双袖齐齐交在一起,仰头对着沈采蘩眨了眨眼,笑道:“敢不从命。”
沈采蘅在边上瞧着这模样,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笑了一下,一帕子都是油水。
暖阁里头就有琴和琴案,应是用惯的,沈采薇只是试了试琴声便弹了起来。她弹得倒不是什么很难的曲子,不过是最寻常的《梅花三弄》,当年她初学琴曲的时候曾听先生弹过一回,此时再弹却已经得了几分真传。
梅花的高洁不屈,梅花的清冷苦寒,全都叫她弹了出来,一时之间,室内仿佛梅影轻掠,梅香浮动。
沈采蘩合目听着这琴曲,待琴声段落才仰头对着坐在琴案边的沈采薇一笑:“二妹妹已有琴心,来日此道之上,必是成就不凡。”
沈采薇方才从适才的琴韵之中脱身而出,微微颔首谢过:“借大姐姐吉言了。”适才兴之所至,的确是弹得比往日要好。
正好酒足饭饱,沈采蘩亦是有了兴致,叫人收拾了桌案,又把墙上挂着的画取了下来,拿起画笔接着画了起来。
她先是以淡墨画了几朵梅花,忽而又别出心裁的以浓墨画了一株梅树在边上,较之原先的梅树,这新画的梅树枝干有力,显得与众不同。
沈采薇认真瞧了几眼,先是怔了怔,许久才道:“‘一幅钟鼎篆,勿作画图看’,大姐姐,你这是效仿前人,以钟鼎笔法写梅花?”
沈采蘩抬头看了沈采薇一眼,点点头:“好眼力。”说着她便递了笔给沈采蘅,“你二姐姐弹了琴,我又续了画,你正好题首诗来。”
沈采蘅皱着脸拿着笔想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的落下笔: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
写完之后,沈采蘅长长的松了口气,连忙搁下笔。
沈采蘩看了眼,摸了摸她的头:“看吧,真要写也是写得出来的。下回别老是躲在你二姐姐后头偷懒,不练不成才。也不求你如何,吟诗作对,别人说了,你总要对上才好。”
沈采蘅红了红脸,拉着沈采蘩的手道:“大姐姐,时候还早,再让端些酒来吧,我还想喝呢。”
难得尽兴,沈采蘩自是无有不依。
等到沈采薇和沈采蘅回去的时候,都已经是半醉了,沈采蘅半边身子伏在沈采薇身上,嘴边的热气和酒气呼在耳边,轻轻痒痒的。
“二姐姐,对不起......”她趁着醉意小小声的说了一句,双颊晕红,眼睫轻轻的颤了颤,“之前是我叫你担心了。”
沈采薇扶着她,一时间只觉得眼睛也有些酸,轻轻应了一句:“没事的。”她顿了顿,语声渐渐柔软了下去,就像是冬雪初融,化出潺潺的春水,“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也是好的。”
人生在世,总是难得遇上能够叫你欢喜的人。
☆、80 婚事
九月里,正是桂花飘香的时候,松江城里的不少人家都已经把养好的菊花摆出来,提了几篓子新抓的螃蟹,摆宴会友。
正好,九月九日乃是重阳节,宋氏这会儿亦是操心着重阳宴的事,特意拿了账册来寻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才从佛堂出来,身上带了点佛堂里头的香气,看上去神色倦倦的。她靠在湖色的缎面引枕上,见了宋氏方才露出几分笑来:“我就说着,看着时辰,这会儿你是该来了。今日正好做了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和鸡油卷,你来尝尝,若是好就带些给底下几个丫头。”
宋氏自是应了又拿了账册来给沈老夫人看。
沈老夫人随意翻了几眼,懒懒抬头看了眼宋氏,忽而开口道:“京里前些日子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