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应榉的意思自然是周世泽不介意将来有个丈母娘在头上这才能许下那样的诺,不然就趁早算了罢。
周世泽却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一口应下:“我自是没得什么的,爹娘早去,没得长辈,这件事我自己就能做主,到时候写成文书也成。只是连亲这件事,还要问顾太太是哪里人氏,不是同出一脉,就还要往上数了。”
天底下一个姓氏的人最终总能追溯到一起,就是不成,不还有权势么,到时候总能改的。周世泽的不好改,顾周氏的还不好改么。她本就是荒年间被卖进盛国公府的,只要她自个儿不在意一张纸上的虚名,对外说是别乡也不难。
安应榉眉头一挑,像是劝说:“这可不是小事,你还是多想想罢!你如今说的这样笃定,不过是为了娶人家顾小姐。只是你知道人顾小姐什么,只晓得生的不凡,其余一概不知了。若是她是个消停的,顾太太也是个消停的,那自然万事大吉。但若是不是,这样一个长辈娘们进门,可有你受的了!”
事情自然不至于那样,安应榉已经从妻子出打听过了,顾太太和顾小姐都不是那样的麻烦。可是不说人也会变,就说周世泽如今的样子也该让他有个警醒。什么都不知道,只为了女孩子的容貌就这样闯进去了,这也太草率。
周世泽却是不怕的,只道:“我不知顾小姐是个什么人品,或者她将来不好,我也会觉得烦人。但是如今我见她就是想要娶她,这不是假的,既然是如此我就娶她,多想别的也不能。眼前自然只顾眼前就好——不然,是不知将来后不后悔,反正现在就是要后悔。”
说到这里他简直是满怀豪情——男子汉干嘛总是在这些事情上万般计较,难道能计较出花儿来么。只站起身,一点也不犹豫道:“至于顾太太麻不麻烦,这样的事情只要拿住了大头还怕一个妇人翻了天?她将来就是到我家,是长辈又如何,也是着了靠女婿过活的事儿,你见过那个这样的岳母能理直气壮的。只要抓住这一样,也不用说其他了。”
安应榉总算见识到了他的坚决,也站起来,笑着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也不能说什么了。你先回去准备准备,四样礼盒备下,只当是请媒人的那几样。我估摸着我家奶奶说定二嫂是不难的,这几日就要带你去见我婶娘。”
果然不过是两日,安应榉便知会了周世泽,把他带到了正房那边。这时候先是在外头候着——里头有王夫人、小王氏、宋氏三个人说话,只等着点到他再进去。至于安应榉也是早进去了的,多一个人说话,便多一点分量么。
只怕王夫人不肯管这件事,毕竟这与她有什么相干呢。周世泽和她可是无关,就是安应榉喜欢他,那也是二房的人情不是。而顾周氏这边,没有这件事,两人的关系也固若金汤。然而牵连这件事,这件事但凡有个不成,很难说没个间隙——就是没有任何波及,那又是何必呢,反正图不到什么。
在里头小王氏已经起了一个头了,反正先把事情说到了给祯娘做媒上。这原是王夫人交代她来做的,虽然后头就不再与王夫人有关,只是小王氏与顾周氏两个说话罢了,但这时候拿来给王夫人说也不算突兀。
等到说过几个人选,小王氏才说出真正的主意:“倒是还有一个人选,若只论家资、品貌、才能这些,这个倒是比前头强出不知多少倍去。说起来这也不是我来做媒了,竟是老七夫妻两个从中连的线。”
王夫人这才‘哦’了一声,算是明白了为何今日要特地来说这件事,还带着安应榉和宋氏。只是还是觉得古怪,毕竟真有人请安应榉与宋氏帮忙说和,这又有什么不能的,到时候直接与顾周氏说一回,哪里用得着来找自己。
宋氏立刻就给她解惑了,只把前因后果给讲的明明白白,最后道:“这也是没得法子了只能劳动婶娘,不然咱们这些人面子是不够,只怕顾太太也就不会有所考虑了。”
王夫人不见得要说话,她只是坐在那里表明一个态度也就足够了。真个没她坐镇,就是周世泽当即许下要把顾周氏接到家去又如何。在金陵她能把女儿就近出嫁,不用靠女婿过活,也不用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不是更好。
只有王夫人站在了这一头,顾周氏才会觉得虽然是远嫁,但有想头也不是不能接受。不然宋氏也不会把王夫人的意思定做‘十分计谋’的第二步了,这里不成,接下来也就不必说了。
王夫人这时候倒是想的少,毕竟她或可或否的,总归她自己是没什么不同的,所以格外轻松。先不说定,只是道:“你们都说那周世泽好,我也见过他一面,算得上是英雄年少了。没得这个远嫁的事情,我还为周丫头得了这样的佳婿欢喜呢,但如今可为难——罢了,人我也不见了,见我有什么用?既然榉儿给他作保,我就算是陪你们这群小辈一回。只是一样,可不许拿国公府的名头让周丫头为难。”
安应榉这时候只能心道:那小子算是好命了,看得出来婶娘今日心绪一定不错。这样的事情本就是一念之间,毕竟对婶娘这又算什么呢。
有了王夫人的首肯,事情当即就办了起来。小王氏和宋氏两个商议着要用王夫人的名义请顾周氏过府,安应榉则是出去与周世泽说话。
周世泽原等在外面,见安应榉出来还道是要他进去了。不想安应榉一把拦住他,让他没个头脑,还以为事情不成,便皱着眉道:“也不定是要求国公夫人的,到时候我自去上门提亲就是了——我本就觉得那许多琐碎只怕不靠谱,谁知道中间哪一节不会错。”
安应榉当即就笑道:“你小子可别不识好人心了,你自去上顾家门,人知道你是哪儿的人了,我敢说就是立刻要被拒了。之后还有什么法子可想,从没听说哪家提亲被拒还有第二回的。这是自己不好看,也让人家不好看了。”
说着也是感慨:“你命好,今日我婶娘瞧着心绪甚好,也不必见你了,已经是允诺了,只说这件事她答应下来,让咱们想法子与顾太太商议就是。”
周世泽原以为要另外想办法了,没想到柳暗花明竟是上上签了。这时候他不见多欢喜高兴,反而严整了神色,诚心诚意道:“安将军,我知道这全是你的功劳。国公夫人哪里记得我是谁,最后直答应了,不是我命好,正是看你的面子。”
似乎是这样的话实在不常说了,他再不肯多说,只道:“总之心里记得这件事,不说将来回报不回报的,只说我心里是谢谢您的。”
安应榉早惯了这个他儿子辈的部下平素一副不羁的样子,这时候认真道谢让他倒是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于是这两个都不惯于这些的爽快男子,这一日偏偏一起不自在了一回——但是在心里的滋味就不同了,确确实实两人心里都是泛起暖意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小王氏与宋氏两个也算是手快脚快的了,很快就遣人去请顾周氏过府了。这时候顾周氏却是正在自家翡翠居的花厅里待客,待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掌柜孟本。这可好久没见了,上一回还是去岁年前来报账了。
顾周氏不晓得,只当这时候听的生意事关顾家以后大计。却不知道,之后盛国公府的人进来,才真要与她说到事关顾家大计的事儿——顾家如今只祯娘一根独苗,她的终身大事自然是顾家大计了。
第51章
孟本来金陵也不是临时起意的, 他在海中洲做事事情都是有条理的,到如今是第一批珍珠要收获了——大概明年初就能见到。但是事情不能真到了明年年初才一并打理, 这又不是小买卖了, 说的厉害了, 可是整个珍珠行当都要动荡一番的, 要从长计议呢!
孟本在一旁与顾周氏解释道:“咱们这养珍珠和天生天养的不同,也不是养的越久就能出好珠的。要知道时间长了,虽然珠子还能略微长大, 但却没得之前收获的质地、光泽好。这珠子固然讲究大小,但是珠质、珠色才是更紧要的。”
孟本又道:“咱们这珠子是经过两夏一冬最好, 说起来今年秋末或者冬初也可采得。只是明年早春采珠还有别的好处,不止这时候的珠子光泽与质地好。且这时候采珠可与下一轮育珠时候连在一起, 用上一轮的育珠蚌蚌壳做珠核,十分合适。早春之后又越来越暖和,之前种珠是伤了蚌的, 这时候也有利于伤好, 珍珠也能生长越好。”
顾周氏听孟本说的头头是道, 不止能说出如何做, 最难得的是还能说出其中的道理。忍不住赞道:“可见是十分用心了!原先你哪里知道这些, 就是如今扎进这行当里,若不是自己花了心思也一定是不知的。”
孟本去海中洲不过是监管一切,既是保守机密, 也是把握用度,同时还要人手分工之类。至于这珍珠如何养的, 他不知道也是常理,难道让他一个掌柜日日下水摸索么,他本来也不是做这个的。
但现在说来是清清楚楚,这就能说明他的细心与用心了。他年纪轻轻——至少在掌柜这位置上年纪轻轻。能当上掌柜,除了敢做事、敢担当外,这样的心思也是原因之一了。
孟本这时候得了顾周氏一句夸赞,脸上已经笑开了,但还要做谦逊样子:“太太严重了,我这算什么。不过是每日平白问几个真正做事养珠能手,再自己琢磨一些道理,有了这样的所得罢了。其实说起来还是动嘴的时候多些,还是别人的功劳。”
顾周氏却是摆摆手道:“可别谦虚,你又不是那样的人。况且本来也没夸错你,让你在海中洲是帮着管事的,你不学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今几年下来,你倒是成了一个‘珍珠精’,难道不该赞一赞。”
虽说他们管事掌柜不知道底下东西的细究也无妨,但是要是十分了解自然是更好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因为更了解得了天大的好处,在商场上战胜对头呢。虽说如今养珍珠似他们家一般的没有,可以说得上是独门生意了,但是这门生意不可能永远独门,将来就能用得上了。
顾周氏沉吟了一会儿,便道:“这些事情你给细细地写个册子出来,祯娘一定喜欢这些,该让她知道的。”
孟本自然是点头答应,然后才拱拱手道:“明年年初就能得珠子了,现在很多事情就要准备着,倒是要请太太示下——原来已经按着布置询问过东南几个中等珠商了,并没有打草惊蛇。他们也说的清清楚楚,如今珍珠正是供不应求,凡是养珠户和采珠户都是他们祖宗,可着劲开价呢!”
天然之中,一颗珍珠长成何等费力。历经多少时光,还有种种巧合才能成珠。然而被人采出使用却是极快的——而且珍珠还有一个老大难,无法存世。珍珠自佩戴之日起几十年间就会黯淡萎缩,所谓人老珠黄么。更不要提那些随葬的,大概最后也就是灰飞烟灭了。
这样可就不如别的宝石了,虽然每年也使用的多,追究产出地,似乎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东西多东西好。但人家能够存世,市面上其实是越来越多的,还能从东家到西家。珍珠不同,真个是产出越来越少,市面上也越来越少。
这样的行情,顾家在养珍珠前就有所耳闻,但真扎进这行当以后,孟本才潜心研究,知道地一清二楚。这可比他们原本雾里看花要清楚多了,详情比传闻还要来得厉害。这是珠商们日日要叫苦的事情,孟本却是激动地浑身发抖,说白了就是发财的大机遇!
顾周氏这时候正在思索,也就没有开口说话。而孟本就接着道:“本来是打算找些中小珠商做事,这也是防着店大欺客,况且这样养珠的事儿也能多保守两年,多发几年独门财。不过小姐也是给我写了信的,让给找个大珠商,最好是珠子要上贡的。”
顾周氏这才‘唔’了一声,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本来祯娘早就涉足家里的生意了,给掌柜写信之类,顾周氏也不会过问。涉及到生意上的大事,掌柜们才会与顾周氏说一声——这也是因为很多事情没得顾周氏这个当家人点头,账上是做不了的。
顾周氏点点头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一般不会在掌柜和管事面前直接驳了祯娘的意思。这也是为了一步步加深祯娘的威望,将来祯娘当家的时候下头能更加信服。顾周氏大概知道了一点为什么,毕竟‘珠子要上贡’就是一个提示了,但是事情如何她还不能随便定论。
于是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也不是一两日能说好的,晚间我与祯娘再说一回。你在金陵这一回就多呆几日,总之到了时候自然告诉你该是如何——这时候也可看看金陵这边的珠商么。金陵本事旧都,勋贵也多,珍珠生意做的大。”
孟本也就赶紧应下了,这才道:“还有一件事,是大小姐让查了所有天下数得着的养珠户和采珠户的名录,这个已经得了。这一回带来是要给大小姐的,倒是请太太代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