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2 / 2)

按照sag规定,正规剧组必须在固定场所给剧组成员提供三餐,所以每个剧组都会有个大餐厅,一般说来,如果不是喜欢装腔作势,或者有特殊需求,不论是导演还是大牌明星都会在这里和剧组成员一起用餐,丹尼尔.戴-刘易斯也并未选择让助理把餐点拿到拖车里去,而是双手插袋,仿佛心事重重地踱进了餐厅。

本来嗡嗡的说话声因为他的出现而骤然一静,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盯着丹尼尔直看,就是托尼和西德尼都情难自禁地扭过了头。不过,托尼随即醒悟了过来,他有些恼火地晃了晃脑袋,餐厅里也恢复了刚才的热闹气氛——只是多少有些装腔作势,托尼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还是有好几个人忍不住盯着丹尼尔直看。

不过,好在丹尼尔似乎并未注意,和剧组之前开读剧本会时不一样,他的头发不再蓬乱,胡子也刮了干净(私下的丹尼尔有些不修边幅),深刻清瘦的轮廓完全显露了出来,但紧皱的眉头似乎暗示着他的精神状态并不如外表这样完美,而从他略塌的肩膀,拿餐时环顾四周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对于餐厅的很多细节都相当感兴趣。

“已经开始入戏了。”西德尼收回了打量的眼神——其实托尼也一直暗暗用眼角余光在关切着丹尼尔——低声地对托尼说道,“迈克尔。”

托尼也点了点头:迈克尔在电影里正在结束自己的餐厅生意,他肯定会本能地关注餐厅类建筑物的一些细节,看来丹尼尔现在已经完全进入了迈克尔这个角色,如果由一个和他更熟悉的人来观察的话,应该是能说出很多和平常的他不一样的地方。

“该死的方法派。”西德尼又撇了撇嘴,“继续从不出戏……如果他一会管我叫马特我也不会吃惊。”

他没有再关注拿了一个盘子默默坐到空桌上的丹尼尔,而是对着另一个角落扬了扬下巴,“我难以理解的是她——她也是方法派,谁都能看得出来,但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

就像是丹尼尔一样,如今公认最好的女演员梅丽尔.斯特里普也会在开拍期间保持自己的表演状态,只是她不会做得和丹尼尔这样夸张,这也算是体验派演员尤其是方法派演员的一大象征了,然而,对珍妮弗.杰弗森来说,她似乎并不存在着‘保持表演状态’的问题,和助理坐在餐厅一角的她正一边聊天,一边笑逐颜开地吃着早饭,看来悠然自得、低调优雅,完全是珍妮弗.杰弗森,和凯伦.克劳德根本是一点共同之处都没有。

“她简直就是个谜。”托尼真诚地说,“有时候我会觉得她很可怕——如果你明白我在说什么的话,西德尼。”

“我当然明白。”西德尼耸了耸肩,往嘴里塞了一片吐司。“从伊丽莎白.泰勒、简.方达到罗密.施耐德,哦,托尼,你打赌我见过多少天赋超凡的女明星,但没有人比她更加神秘——告诉我,你期待他们的对手戏吗?我可是已经等不及那一天的到来了。”

这是剧组重启的第一天,按照拍摄日程,今天两个演员拍摄的都是单人戏码,真正的对戏需要几天后才开始拍摄。

“又期待又害怕。”托尼老实地说,“我怕我的导演手法毁掉了他们的表现——”

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轻轻颤抖,托尼很快握了握拳,这才继续地给自己注入信心,“当然,经过一两天的练习,我相信我能驾驭住那股狂潮的。”

西德尼并没有嘲笑他的紧张,反而安慰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能的,托尼,老实说,你不是那种第一部长片就尽善尽美的导演,但我想你搞砸的可能性很低,毕竟,看过他们的试镜片段以后,我们都有个结论:只有很差的导演才会错过他们之间迸发的……那种火花——”

对于他在谈论的内容,托尼完全心领神会,但西德尼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丹尼尔这时候已经动作很快地吃掉了自己的早餐,他看来似乎并没享受到一份美食带来的快感,几乎是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了一份蛋饼,又匆匆地抹了抹唇角,站起身走向了珍妮弗坐着的角落。

“凯伦。”他紧盯着珍妮弗,但唇边也扬起了一抹纯属商业的微笑,只有语气和姿态的变化暴露了迈克尔对凯伦的心态:提防、猜疑,又有些无奈,迈克尔讨厌凯伦,看着它就像是看到一条毒蛇,虽然他经常和这些丧心病狂的有钱人打交道,但凯伦身上散发出的绝望和腐臭依然让他本能地厌恶着她——但凯伦是雇主,他必须保持基本的礼貌。

珍妮弗.杰弗森露出了一抹轻松而阳光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托尼以为她错过了丹尼尔递出的无言信号,场景将会变得尴尬——但下一刻,珍妮弗证实了他是错的。

“迈克尔。”珍妮弗收敛了笑容,轻声地念出了这几个音节,几乎是转眼之间,她的肩膀垮了下来,眼睫毛垂下一秒,又往上扬起,露出了一双绝望而窒息的双眼:呼吸的每一秒对凯伦来说都是负担,但在迈克尔跟前她不可能示弱,她依然要保持强势,她把表情关闭了,但双眼和她的气质——她身边围绕的‘chi’依然透露了端倪……“迈克尔.克莱顿。”

迈克尔和凯伦对视了一会。

餐厅安静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郁张力仿佛地震一样,从震心往外扩散,托尼心跳加速、手心发热,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

忽然间,如同西德尼一样,他开始期盼迈克尔和凯伦的对手戏。

——事实上,身为导演的那部分他简直已经迫不及待。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万千星火

“你迟到了。”凯伦说,她探究地打量着这个服饰考究、风度翩翩的律师,她没有听说过迈克尔.克莱顿,这人做了17年还没混上合伙人,哪怕只是一般的初级合伙人都没有——但在这个几亿的大案子跟前,律所派他来救场,他势必不是简单人物。

这案子对凯伦来说极为重要,当然对于u/notrh来说,类似的诉讼总是接连不断,但她即将获得关键性晋升,在这当口事情绝不能失控,输掉官司对医药公司来说并非大事,但输掉一个他们占据优势的官司,因为凯伦选择律所的失误而输掉一个官司,这不能打倒公司,但起码会打倒凯伦,所以这件事绝不能出错,不稳定因素——那个该死的疯子,必须被排除,她要判断谁是她的敌手,谁又是她的伙伴。

迈克尔.克莱顿也打量着她,他对她的感想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睛里:他憎恶凯伦,他觉得自己看透了她,他认为她是那些售卖掉良心的高层,在专业的面具下藏着肮脏的真面目。迈克尔熟悉这样的人物,他一生中有大把时间都在与之为伍,他对她的憎恶就像是对自己的厌恶一样,事实上,迈克尔和凯伦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互相理解,他们都是被自己的职业逼到了快窒息的程度,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没顶。

但不论是凯伦还是迈克尔都对彼此没有惺惺相惜之情,事实上,迈克尔的脆弱只能让他更惹凯伦的反感,正因为凯伦自己深知这份心态的危险,她才反感和这样的人合作,公司需要的是绝对专业的法律服务,不需要人性挣扎,没有人比凯伦更清楚这份药物到底会不会引发不良反应,但那又如何?她不需要一个良心未泯的律师,那会让一切多出变数。

她觉得迈克尔就会成为那个变数,她憎恨这个变数。

她也知道迈克尔相信她会是个残酷无情的客户,他猜到了她将会做什么,他也憎恨着她。

他们静默了几秒,谁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因此沉闷无聊,恰恰相反,片场的空气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沙漠油田,干燥,饱含了静电,一次摩擦似乎都能激起大火燎原。珍妮和丹尼尔保持着对视,感觉体内有什么在被直线往上催动,像是她被打了一针肾上腺素,她的心跳开始狂飙,然而心态却意外的冷静,就像是被注射了迷幻药物,在‘凯伦’说着台词的时候,还有一个超然在凯伦之上的珍妮在冷静地审视着她和迈克尔——就像是同时分裂了两个人格,一个在感受着凯伦的绝望,宣泄着自己的绝望,另一个则在思考着片段而跳跃的思绪,就像是在做一个清醒的梦一样,这感觉很诡异,但却让人沉迷。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凯伦说,把一叠资料放在了迈克尔跟前,“那是个停车场,人们到那里取车,而他就站在那里。”

她停顿了一下,抿着唇选择合适的用字,这是凯伦的习惯,她总是对即将说出口的话有些拿不定主意,然而她也不愿在迈克尔跟前暴露自己的这个弱点。

“他赤身*地站在那里。”她选用着中性的字眼,没有争议性,更加书面化,这是写在凯伦血液里的本能,凯伦的台词一直都是这样平庸化,她的点就在于她的表演,在这些平静的语气和用词之下的考量。“喊着没人能听得懂的话,朗诵着诗篇——这件事必须要有人出面负责。”

迈克尔脸上闪过了嘲笑,他不怕暴露给凯伦知道:他对于她的恐惧和顾忌,最终目的都是心知肚明,凯伦需要一个人为现在的失控负责,她自己对这个角色毫无兴趣。

“听着,”他说,态度虽然疲惫,但却含有让人无法违逆的力量,“他只是最近这段时间状态不好,他离婚了,女儿也离开了他,他所有的只是这个案子,他有一天没服用药片,所以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但他依然是那个最了解案情的律师。你不是因为他的忧郁症而雇佣他,你雇佣他是因为他的智力、专注,他在过去六年里对这个案件的热诚——”

凯伦感到不适,她意识到自己很难达成目的了:施压让事务所换个律师,迈克尔接管了主导权。所以她故意打破了迈克尔的说服节奏,“抱歉,但我们在这六年间每时每刻都在为他的时间付钱。”

她决定终止对话,这件事没个完,但她已经怠于应付迈克尔.克莱顿,这男人让她感觉厌烦,凯伦对很多人感到厌烦,但迈克尔——迈克尔就是戳到了她的神经。

“听着,我知道你想要个解释——”迈克尔再尝试了一次,但心知肚明的表情已经显示出了他知道了凯伦的软弱,他知道凯伦要终止对话。

“到了早上,我会给马蒂.巴赫打电话的。”凯伦让自己别去在意迈克尔的想法,她快速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公文包,“但你当然知道这点,谢谢你的时间,迈克尔。”

她站起身,眼神再度和迈克尔发生短暂的交叉,时间似乎在此凝固,有种让人不愉快的黯淡余波从视线接触点往外蔓延,不论是凯伦和迈克尔都有些猝不及防,在这一刻,他们似乎深入了对方的精神世界,看到了他们的窘状——落魄、消沉、迷茫、麻木,未来对他们来说是一片灰暗的迷雾,他们都是世俗眼光中的成功者,但都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狼狈一面——

在这短暂的沟通中,酝酿出的并不是惺惺相惜的情绪,而是*被看穿的恼怒和提防,凯伦回过神来,短暂而僵硬地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咖啡馆,而迈克尔则垂下头打量起了咖啡馆使用的餐具,似乎对它们发生了强烈的兴趣。

“cut!good!”随着导演的一声呼喝,整个片场活动了起来,珍妮从凯伦的世界回到了现实里,一瞬间有种‘亦真亦幻’的感觉,不过,得益于常年来对金手指的使用,她还是很快从这种幻觉里走了出来,笑着来到了托尼身边,看起了监视器上的回放。

“这个镜头会是很好的素材。”托尼的双颊带着兴奋的酡红,他使劲地拍着手掌,“这一次几个镜头的表现都很好,我认为这一幕我们完工了。”

而丹尼尔也来到了监视器边上,他虽然还是有些迈克尔的感觉,但也不是真的就分裂人格了,还是回归了自己的演员角色,关心地问着,“刚才的沉默在镜头里看感觉怎么样,需要剪掉吗?”

“不需要。”托尼摇了摇头,语气更加兴奋了,“那种感觉非常好,简直神了——那种言语无法表达的感觉,我认为那一秒的停顿完全呼应了这个场景开头的沉默,把剧本表达得淋漓尽致。”

作为导演和编剧,他的话当然很有说服力,片场的气氛也是欢快而兴奋的,珍妮重看了两遍自己的表演,也感觉很满意,她露出笑容地说道,“看来我们可以准时去吃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