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夜里要不是庄子一直灯火通明,他生怕权英姿遇到麻烦,一个弱女子在这庄子里,哪怕背景深厚,也是远水难救近火,哪里还能睡得着?可又不好在入夜之后到后院去见人家女眷,这是失礼又冒犯的行为,更何况权英姿是归宗女,理应避嫌。
所以惟有心焦地在前院这地儿打转,直到大门处有马车响动,他这才循声出来,结果却看到权英姿急匆匆的出现,并且这一次权英姿因为紧急而没有戴上帷幄。
那张俏丽的容颜就这样直直地闯进他的视野,他知道自己应该像君子般避开到一边去,结果在看到那明妍的容颜时不由地呆怔在原地。与他想象中几乎一样,她果然是个长相迷人的姑娘,对,在他心目中,权英姿就是个姑娘,并不是个失婚的年轻少妇。
在权英姿的身上,他没感觉到多少妇人的味道,倒是年轻少女的感觉更深一些。
权英姿在情急之下倒是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略感到失落,悄然地避退到阴影中。
后来见她扶着一名中老年妇人下马车,他这才明白她急切的缘由所在,这样的雨夜抵达庄子,身为儿女者焉能不担心?没人比他更明白雨夜里行路有多艰难,道路崎岖难行,若是马车陷进路上的水坑当中,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更遑论因为雨水过多从而出现的山体滑坡这样的天灾,他就险险遇上过一次,那次还是命大,要不然就真的把命交代在那儿了,所以权英姿在接到母亲平安到来的消息时会急得连帷幄都忘了戴也在情理当中。
正在他思索之际,眼看权英姿扶着权吕氏就要再度往后院而去,仿若鬼使神差般,他由心所牵引就那样从那角落走出来,并且冲口就唤出了“权夫人”三个字。
这三个字给他的感受一直不大好,他曾与权英姿说过要不唤她一声权姑娘吧,权英姿却是笑道,唤姑娘那是给她脸上贴金,她没这虚荣心,就与其他人一般唤权夫人就好了。
等他真的直接面对这张依旧年轻俏丽的容颜时,他才醒起自己有多鲁莽,一个归宗女,一个雨夜求宿者,他们都不应该在这个时点面对面,可错已在冲动下铸成,就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所以他转而向权吕氏问好。
权吕氏在听到女儿介绍此人的身份时,终于想明白了为何她会觉得此人面熟的缘故,只因她曾在冰人处见过这人的画像,当初急着要为女儿再婚一事找对象之时,她就中意过简靖书儒雅的长相。
这样的男人脾气好不会暴躁,比较适合女儿那有时候过于固执的性子,不过这想法在今天听过简家族妇虐妻的言论时,她就怎么看也不觉得简靖书顺眼,搞不好还是一个虚有其表的钟玉衍,她可不能再将女儿往火坑里面推。
“简大人不知道男女有别吗?你在我女儿的庄子里雨夜求宿,就要知道守礼。”
这句话她几乎是用严厉至极的口气说出来的,面色上更是带着几分上位者特有的严肃。
权英姿听到母亲这话,脸上略有几分尴尬地看向简靖书,让他不要与她母亲计较,想来也是母亲过于关心她的缘故,当然这是她在知道那番影射说书前的想法。
简靖书其人其实给她相当大的好感,这人健谈又不低俗,与他说话倒是让她一直维持着好心情,不过也仅只于此。她吃过郑华翰的亏,想当初郑华翰不也是极健谈,要不然如何能俘获她的芳心?让她差点就万劫不复?
所以她一下把简靖书当成可以说话的朋友,从来没有想过深交或者发展出超乎友谊的感情来,她不再是初婚之前的小丫头,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再去向礼教挑战,还是就这样的君子之交最合她心意。
几次见面都是隔着面纱和帘子,还有不少下人在身侧,她知道简靖书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可她喜欢啊,这给了她安全感,权当打发生活的无聊罢了。在这庄子里面其实不若别人想象中那般优游自在,她也是个爱热闹的人,以前林珑等人来此做客陪伴她时最是理想,一旦这些能聊得来的朋友都走了只剩自己一个人时,她也会感到寂寞。
身边的大丫鬟或者嬷嬷们毕竟都是下人,她们本能地就会说好听的话来讨好她,对于她们根本就不能有别的期待。
感觉到简靖书的目光似乎朝自己看过来,她这才醒起没有戴帷幄,脸上不禁有几分晕红与恼意。
简靖书感觉到她的神色略有不自在,识趣地不再看她,垂在身侧的手却是微微握成拳,再度恭敬地面对权吕氏,“下官并无冒犯权夫人的意思,只是看到庄子在入夜后还灯火通明,而且权夫人行色匆匆,下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这才不睡起来,看看有没有让下官能略尽绵力的地方,绝无半分私心,天地可表。”
权吕氏听后,脸色这才微微放缓一些,这男人辩起来还是有理有据的,只是思及到茶楼难听的说书,她的脸色就又变回之前的严寒,如果眼前这一幕传出去,女儿以后都不用再做人了,须知人言可畏。
她一把抓紧女儿的手,昂着头与简靖书道,“简大人还是不要再这般行事为妥,须知人言可畏,这样的雨夜哪儿都能投宿。”
说完,她不待简靖书回答,使劲拉着女儿就回后院。
权英姿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母亲说出口的话已有了逐客的意思,她惟有满是歉意地看了眼简靖书,为母亲的言行致歉。
简靖书皱紧眉头站在原地,这位子爵夫人的话实在让人听了心中不喜,不过是借宿而已,大户人家都分前后院,他想要冒犯权英姿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爷,这位什么老夫人真是眼高于顶,说话难听。”一旁的简家小厮忍不住在权氏母女离开后低语议论了一句。
简靖书皱着眉头看向自家小厮,“这样的话不要再让我听见,要不然回头让娘把你发卖了事。”
语毕,他背着手转身离开。
简家小厮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回不敢再胡言乱语,爷看来是真生气了,他可不敢轻捻虎须。
被母亲匆匆拉回后院的权英姿,手腕处已有了一圈青紫,可见母亲用了多大的劲,她略有不满地道,“娘,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就说嘛,这般没有礼貌地拉着我回后院是个什么意思?”
有下人急忙过来禀报,说是热水已烧好。
权吕氏现在没有心思收拾自己,赶紧挥手让那下人出去,目光严厉地看向女儿,“我同意你住在庄子里,你就是这样给我行为不检的?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收留一个陌生男人在庄子里过夜,你到底还有没有脑子?”
母亲这番莫名其妙的指责让权英姿眼里有几分委屈,不过想到母亲在盛怒中,她也不好因为辩驳而让母亲更加生气,再顾虑到这天气入夜就会寒冷,母亲的衣摆还被雨打湿,回头真得了风寒还不得担心死?
遂她的神色放柔了些许,“娘,您先去沐浴换身衣物,等整饬好后,我们娘俩再细说也不迟,到时候您想知道什么我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您。”
女儿这姿态一摆出来,权吕氏也不好把火发作出来,之前那些指责过态了些,她也正好需要一个时机调整一下情绪,因而就由女儿安排先去沐浴。
权英姿看到母亲由大丫鬟扶着进了浴室,这才暗松一口气,再吩咐人去备宵夜,同时送一份到前院给简靖书当赔礼,不管如何,她还是挺欣赏这样的男人。
吩咐妥善后,她这才进去浴室侍候亲娘。
一番忙乱之后,权吕氏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衣物坐在罗汉床上喝着热腾腾的粥,这身体才真正由内到外暖和起来,之前紧绷的神经方才略有放松。
一碗粥过后,她这才看向坐在对面给自己布菜的女儿,“姿姐儿,你知道娘为何匆匆忙忙就到庄子来找你?”
“女儿正有这疑问,娘,您说,我听着呢。”权英姿坐正身姿,一本正经地面对亲娘。
如果亲娘真的是闲得慌来探望她,就会提前一天通知,让她打扫好迎接她的到来,而不是匆忙出行。
权吕氏深深地看了眼女儿,这才把今天早上听到的消息全盘托出,最后仍难掩愤怒地道,“要不是你表妹无意中听到这些,我们只怕现在还被蒙有鼓里,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这一生都完了。”
权英姿的神色也是渐渐地凝重起来,这些完全出乎她的想象,怎么有人恶毒如此?“真是岂有此理,我们不发威都把我们当病猫了吗?”
“所以我看到那姓简的在你这儿避雨求宿,我能不生气吗?”权吕氏道,“你也别你娘说话难听,实在我们现在经不起一点流言的冲击。姿姐儿,娘现在后悔得要死,当初就不该同意你一个搬到这庄子里住,人言可畏啊。”
当初她就该狠心地把女儿强留在府里,有府里数名长辈看着,还能出什么乱子?
“娘,你怎么越说越扯了呢?”权英姿一脸的无奈,“简大人那笔我们不提,他不过是陌生人罢了,就算我今儿个不住庄子住在府里,别人要往我身上泼脏水焉能找不到说辞?”
权吕氏知道女儿说得在理,这与住不住庄子根本就没关系,是有人恶意散播影射说书,就算全身裹紧,有心人也会找到空子钻。“就算如此,那姓简的未必就能脱了干系,你告诉我,你与他是不是来往过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