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现那些小东西了,是吗?让我猜猜最先在你体内扎根的是虺蛊还是羌蛊呢?”申屠疯子的表情十分享受,至于享受什么,我没兴趣去揣度,只是不得不继续听下去:“世上有许多庸人根本不配被称作‘蛊师’,她们只晓得拿蛊来喂你再拿你来养蛊,而我,只有我,能让你获得新生——你会成为蛊,真真正正的蛊!”
申屠疯子顿住了,径自饶有兴味地笑着,我姑且将她的眼神理解为鼓励我说些什么,或发问或称赞或致谢,但我好像没有配合的义务,所以选择了闭目养神——冷不防,一只鲜红的手捏住了我的下颌骨。
“您‘腌泡菜’的方式跟‘生死门’炼药人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我识时务地开口,及时记起身边正站着一个会走路的杀人机器。
“我一直遗憾无缘窥探‘生死门’炼制药人的秘技,尽管在古籍中读过只言片语,但始终止于皮毛,所以即便我成功炼出了‘树’,她却永远只是一个残品。”
摇曳不定的烛光在申屠疯子的脸庞上交织出诡异的表情,没见她有特别的动作,就感觉下巴的压力顿消,稍稍定神,发现树已经站回了她的身畔。申屠疯子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展示她的纵蛊术,以掌心拂向树掌心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口子,然后落下了一团泛着青蓝油光的软腻生物……我屏息静气,脑中浮现当初宇文景疗伤时的情景,良久——
“恕我眼拙,她的手好像还在汩汩淌血。”等了又等,我忍不住主动说道。
“树是我的妹妹,说到底不过是*凡胎,自然无法跟蛊融合,我所做的,只是让她从疼痛中解脱出来。”妖魅的眸子慢慢地锁定我,笑意漾深,不掩近乎疯狂的渴望,道:“但你不同,你的特殊体质完全能驾驭一切蛊毒,甚至可能使金蚕现形,到了那时,你就是名副其实的蛊王,而我,则是亲手炼化蛊王的传奇!”
请允许我向您的祖宗十八代致谢!一直以来,“蛊王”都是我极为忌讳的词,不得不赞叹申屠疯子独具慧眼且高瞻远瞩外加踌躇满志啊,相比之下,药光就像个懵懂天真的小屁孩。如果我说我现在就能逗金蚕玩,不知她会作何反应,也许是惊愕,也许是惊奇,也许是惊喜……尽管我猜不准一个疯子的情绪波动,但相信她会非常乐意将我改造成另一个树,升级版的树——不巧的是,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不喜欢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
仿佛不满意我的沉默,申屠疯子声调微扬,别有用意地笑道:“你现在应该已经感到痒意了吧?初时只是一两处地方,如蚊虫叮咬般,慢慢地就会扩展到全身,越来越痒,奇痒无比,四肢百骸好似遭到无数爬虫啃噬……当然,你不用担心会挠伤自己,因为你的身体也将臃肿变形,撑在缸中无法有太大的动作。”
痒意?除了恶心,我只感觉到寒意——被擒时身上未着裘袄,现在单薄的衣物尽数浸湿贴在身上,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我不用去烦恼缸里的东西通过皮肤渗透压进入体内组织液是会发生酶催化还是细胞过氧化反应,因为在那之前我可能早已冻死了。
“就我个人而言,我比较欣赏干腌法,可是,如果您坚持让我长时间泡在缸里,能否考虑提供暖炉?”我完全答非所问。
申屠疯子一怔,细眉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然后终于舍得从我身上移开视线,朝一旁的树伸出了手,只见树面无表情地弯□,将她连人带身上毯子一起抱了起来。
由于毯子的一角没有及时掖好,我不经意瞟到了一条细如麻杆的腿,那绝不是健康的下肢——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申屠疯子由始至终都窝坐在椅子里没有走动过……或者是根本无法走动。
“很惊讶吗?惊讶自己竟然落入一个瘸……”申屠疯子突然说道,一贯轻柔的嗓音中透出阴沉。
“我的确很惊讶。”见申屠疯子笑容已敛,我迅速补充道:“我惊讶你居然真的打算让我一直这样泡着,那么我体内的羰基化合物、挥发性脂肪酸、游离氨基酸等物质要如何排放呢?”
“你在胡说什么?”申屠疯子的眉心微拢。
“简单地说,我要如厕。”我鼓足勇气大声说道。
这次,申屠疯子的双眉完全纠结在一起了,冷冷啐了一句:“人,果然是一团秽物,远不如蛊……”
树抱着申屠疯子登上老旧的木梯离开了,地窖里变得一片死寂,烛火晃荡,烛泪滴落,最终燃尽,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不是吧,难道难道……真的要我就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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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有穿墙之声,也许能引人前来……喜马拉雅遇难记;
如果我有举鼎之力,也许能破缸而出……泰坦尼克撞冰山;
如果我会缩骨之法,也许能穿孔而出……卖火柴的小女孩——
当人体处于失温状态,大脑皮层的代谢反而越发活跃,所以,尽管我很用心地思忖逃脱良计,却一直走神联想各式各样冻僵的惨状,甚至还产生了强烈的代入感。
头顶的隔板被人掀起,几束微弱的阳光漏下来,我恍惚意识到已经过去一夜,耳朵捕捉到有人走下来,我干脆地阖上双眸,眼不见为净。
来人步伐徐徐,尚未靠近我就停住了,接着发出一阵忙碌的动静。少顷,杂音稍稍平息,我感觉淡淡的光晕刺激眼皮,猜想那人燃起了新烛。
足音渐行渐近,我依旧保持假寐状——就目前情况而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静制动”,短短几分钟竟格外煎熬,不明来人意图也不见其行动,只感觉浅细的呼吸离我极近、极近……
“哈啾!”我只注意憋足长气,却没管住抽风的鼻子,于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嚏喷脱口而出。
无奈地睁开眼,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只被迫沾上可疑粘液的手,指骨纤细修长,只是肌肤不似养尊处优的平滑白嫩,尤其是指尖的红肿破皮异常显眼,随着视线自然上移,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毒瑾。
在申屠疯子这儿见着他,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心中暗暗佩服他的好修养,居然面不改色地掏出布帕拭手,仿佛沾在他手指上的不过是些清水,口中还平静地说道:“既然都打算咬舌自尽了,何必还费劲装死呢?”
咬舌自尽?我一愣,慢半拍想到树留在我脸上的血污,尤其是嘴唇附近……刚要解释,就见毒瑾再次抬眸,面露迟疑,似乎稍稍挣扎了一下,然后又探手过来,用帕子捏住了我的鼻子。
我大骇,身子剧烈挣动,可瓦缸依旧纹丝不动——毒瑾突然贴过来,敢情不是看我断气没,而是打算亲自动手让我断气——没等来想象中的窒息感,事实上,他很快就放手了,我的鼻间顿感轻松,原本垂下的两股清涕被抹了去,呼吸一下就顺畅了。
我用力吸吸鼻子,眼珠四下转了转,惊喜地发现边上燃起的碳盆,火不很旺盛,但很努力散发着暖意——
我正欲开口道谢,却无意嗅到丝丝扰人的香气,当下,面容一整,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身上的气味好像昨晚我在墨台府院中闻到的啊,我差点想问,昨晚是不是你打晕我的了?!”
“你不是已经问出口了么?”一身粗衣布荆的毒瑾敛去了平时撩人媚惑的姿态,连带看我的眼神也不若以往那般凌厉,声音无波无澜:“我想我下手并不重,或者说,也许你更喜欢由树动手。”
“我招你惹你了,你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不对,我真正要问的是,你是怎么进入墨台府的,不但全身而退,而且还把我一大活人绑出来了?”我露出凶相。
“事已至此,你没有知道的必要了。”说话间,毒瑾提来了一个篮子,又拖来椅子坐到我的面前。
“我是受害者,我有权利知道一切!申屠疯子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药人?那个宗政绮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什么事都会扯上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事情好多好乱,一下塞满我的大脑,我尝试剥茧抽丝,却发现蚕丝越缠越厚,无尽的挫败感让我意识到自己被人玩弄了,彻彻底底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熬了白粥,你要来些吗?如果你还有胃口进食的话。”比起我的激动,毒瑾的态度显得过于平淡,他不紧不慢从篮中端出瓷盅,浅浅舀了一匙送到我的嘴边。
十秒钟,我死死盯着腾起热气泛出稻香的粥;半分钟过去,我的肚子诚实地叫出声;一分钟之后,我犹如泄愤般狠狠咬住了匙子,一口就吞下了粥。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什么都不想了,静静等待……”毒瑾又舀起一匙粥,细长的美眸虽是朝向我的,但视线并没停留在我的身上,黑瞳尽显空洞。
“静静等待他人施救!”我直接打断毒瑾的话,打心底反感如此低靡压抑的气氛,声量也不自觉地拔高了:“虽然被擒来时我没有意识,但照路程推算,我应该还在堰都,所以我的夫君寻来此处只是时间问题。”
我努了努嘴,示意毒瑾继续喂食,虽然只是清淡的米汤,但我吃得极香,身体逐渐回温,人也开始有了精神。
毒瑾没有立刻接话,垂眸慢吞吞地翻搅了几下白粥,才开口道:“你过于乐观了,这样不好。仪公子在宫中留宿陪伴皇太君,恐怕现在还不知道你已不在墨台府内,纵然他早晚会接到消息,也只会以为是你自己离开的,到时寻起来范围可就广了,堰都反而成了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
“昨晚是皇太君突然召见吗,难怪他离开得甚是匆忙……”我作出恍然大悟状,眼皮却连跳数下,口中试探道:“你的意思说,也许我要在缸里多呆几日才能获救?”
“你是聪明人,越早认清现实痛苦越少。”毒瑾话语中劝说的成分居多。
认清事实……是啊,世上哪来这么多凑巧的事儿,甚至连皇太君都被设计为一环——不知是不是因为喝粥发热,我竟感觉浸在冷液中的背心开始往外渗汗,纵使我仍身处云里雾里,但有一件事已经可以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