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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抓住鳌拜的死证,眼下似乎有困难,但是要办死昭妃,还是轻而易举的。

皇上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东珠这个人,忽略掉自己对她莫名的无原则的情爱与眷恋,他决定就此结束这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会审。

“昭妃私藏禁药、私通外臣,以别有图谋的画对外授意用来干涉朝政,一切罪状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今废去封号,交由宫正司进一步严审。鳌拜私藏龙袍……”皇上鼓足勇气刚要宣布对鳌拜的处罚。

东珠赫然打断:“皇上,还请三思。东珠死不足惜,但恳请皇上千万不要自乱阵脚。须知‘芒主通人情以质疑,故臣下无信,尽自治其事,则事多’。”

众人如听天书,除了皇上,也唯有安亲王岳乐和费扬古能听得明白,这是《管子七臣七主》里的一句话,意思是为君王者如果不近人情地怀疑臣下,对臣下不敢信任,则事事都要自己处理,那么不仅事务繁多也会由此带来诸多的是非。

安亲王透过东珠,仿佛又看到那个早已离世的女子,满汉两种文化孕育的一朵奇葩,她和她是那样的相似,不是长相,而是精神,那么这样的东珠应当是皇上最佳的伴侣,是后宫最好的贤内助。因此,也应该同样是为太皇太后所不容的吧。

皇上并不觉得东珠是在辩解,也不觉得这样引经据典的谏言刺耳。他只是奇怪,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为什么自己还容着她站在这里说这些。明知道没用,她为什么还要说?而自己又为何还要听?这对彼此实在是一种心灵的磨砺。

接着再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她几步走到鲍司正面前,将那两粒丸药吞入口中。

“天呢,她这是自知罪孽深重,要畏罪自尽!”

“这是要掩灭证据!”

“快,快给她按住,快取出来。”

然而,她已经将丸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不知宫正司的人是否将这丸药拿去验了,也不知她们是否已经知晓这丸药的作用,但是当东珠看到包着药丸的蜡纸已破,便感觉到自己出宫的最后一点希望如同那蜡纸一样,破了。

“东珠是生是死毫不重要,只是恳请皇上一定要想明白了,这丸药绝不是用来对付皇上的……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任何人想要对付皇上。但是若皇上先对臣子生疑……为了自保,谁也不能料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东珠的声音越来越弱,面色却越来越红,像是被火点燃一般,从来没有这般明艳过。

如同夕阳西下时,天边那抹久久不愿退去的晚霞。那种美让人瞠目,让人心惊,更让人无限遗憾,因为晚霞明处暮云重,万千心事又无言。

她似乎冲着他露出一丝笑容。

皇上恍惚了,她是在对自己笑吗?

“君臣不可疑,疑则为乱,故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这是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留给皇上的一句忠告。

第七十九章 良策失算意难平

乾清宫中虽然灯火通明,却越发映衬得外面的夜色黑得吓人。这夜,漆黑浓重,仿佛一口黑色的大锅罩在头顶,严严实实的,让人憋在其中又闷又烦实在难受极了。

大殿里寂静极了,皇上一个人面对空寂的大殿,静静地独坐在龙椅上,一语不发,仿佛失去了言语与行动的能力。

很多人,很多事,依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今夜对他而言注定是痛苦的。在这一夜中,他经历了此生最艰难的历练与煎熬,他终于发现得到皇权主宰一切,并没有他期待和想象的那般美妙、那般让人觉得喜悦与幸福。

当他可以主宰沉浮、让人生或是让人死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比没有这种权力时更加难以抉择。就像一个剑客好不容易得到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却发现自己的手上缚着千斤,他根本没有力量去舞动与支配那柄宝剑。

这样的感觉,对于一位天子来说,简直太滑稽,也太糟糕了。

别人是怎么做到的?

他扪心自问:我的祖父、我的父亲,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是否要用最硬的铁衣将自己的心厚厚包上一层?也许这样,才不会轻易伤痛。

大殿之外,众亲王向宫门走去。

众人皆沉默无言。

忽听安亲王岳乐说道:“有关今夜御前殿审之事,本王还有一两句话要说。”

诸臣皆停下步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安亲王。

“诸位,若为了朝廷和自身的安危着想,对今日之事,应当知道如何对外说辞才是。”安亲王一如往昔的言简意赅,但他的话却是正中所有人的要害。

“的确,如果让鳌拜知道咱们这些人今晚在这里审他,这还能得了好?”显亲王第一个附和。

“咱们这样,就说是因为昭妃违反宫规,所以皇上才请咱们这些叔伯兄弟、近支亲眷勋臣连同内务府的人过来议一议。因为遏必隆、鳌拜与昭妃有亲,所以才让他们回避了,这样似乎也说得过去。”都察院左都御使说道。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称是,跟着附和起来。

“如此,大家就保持一致吧,这是眼下咱们为人臣子唯一能为皇上、为社稷做的。”安亲王说道。

岳乐深深地叹了口气,回望着乾清门心事无限。他不禁想到,当年若是自己真的在先皇的病榻前接受了那份真正的遗诏,那么现在,皇上和东珠会不会幸福一些?也许是自己太过胆小。先皇顺治帝都能够力排众议,做出古往今来任何一位皇上都不能做到的英明决断,在他留有多名子嗣的情况下,要将大位传给自己这个堂兄,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英明,何等的远见。

顺治帝自是深知国家神器如果交给幼帝老妇,对于臣民,对于经济、政治,将会是怎样的考验?这对于他们未必是福。因为没有人比先皇更清楚,他自己正是这样一步一步蹒跚着走过来,正因为这条路太过艰难,所以不足二十四岁,便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无生趣。

只可惜,先皇虽有远见、有胸襟,而自己却还是愧对了他的这番心思……

“先皇,事实证明你比任何人都清醒,所以想必你也比任何人都痛苦。”岳乐的眼角湿润了,“终是岳乐负了你,也负了国。”

半个时辰以后,遏必隆与鳌拜在探视太皇太后之后也跪安出宫,两人并肩而行,神色皆有些肃穆沉重。

“老伙计,你嗅出些味道没有?”鳌拜问遏必隆。

遏必隆深深叹了口气:“你我刚刚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今能平安脱身,真不知要去感谢谁。”

“你说什么?”鳌拜大为震惊。

慈宁宫中。

重重帐帘之内,太皇太后半躺在炕上,显得万分颓废。伸手接过苏麻喇姑递过的茶盏喝了一口,又长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果然是教的曲唱不得,看来咱们皇上还得再历练历练,也许是哀家太过心急了。”

苏麻喇姑不敢言语。她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数十年,经历多少变故与大事,这还是第一次面对太皇太后失算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