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2 / 2)

而这枚小小的金簪可以被她轻轻一掷便入柱寸余,试想如果刚刚这枚金簪是被她用力刺入齐宫正的太阳穴,那齐佳裕德必定当场毙命,没有半分生还的可能。

皇上的心疼极了,是真真切切地疼。这样的东珠让他感觉到陌生,感觉到距离,更感觉到害怕。他仿佛都觉得自己难以呼吸,他用一只手紧紧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直愣愣地看着东珠,颤颤说道:“你,想做什么?”

然而,东珠没有理会皇上的问话,也没有理会众人的愤怒与责问,她只是淡漠地看着齐佳裕德:“只想问问宫正大人,刚刚在那一瞬间,您想到了什么?”

齐佳裕德不愧宫中女官之首,经历这样的突变,她竟然还能淡然微笑:“生死。”

东珠点了点头:“在面临生死的那一刻,不管是低贱还是高贵,不管是善良还是邪恶,每个人想到的都是生死。求生的欲望超过一切信念,那么,以生死相威胁得出的证言,又如何能信呢?”

原来,她做出这个惊世骇俗的举动,只是为了向大家证明这个道理。

她不忍心去责怪那些在重刑逼供下已经遍体鳞伤的奴婢,也不愿解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去一句一句对答那些所谓的证词,只这样一个举动便可以质疑和推翻宫正司所做的一切努力。

甚至她还在拷问众人,拷问皇上,拷问朝廷这种刑讯取供的制度。

精彩。

在这一刻,至少她赢得了齐佳裕德发自内心的欣赏。

好久,没有在宫里遇到这样聪慧而又性格鲜明的女人了。

皇上当然也能认识到这一点,但是这丝毫不能减轻他内心的痛苦,因为他觉得自己从来就不曾真正了解过东珠,他更加意识到经过今夜,他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去走进东珠的心。

因为轻蔑,她分明就是蔑视自己的行为。

皇上紧紧握着拳,就像他那颗因为痛苦而蜷缩起来的心一样。

“娘娘,人证、物证、证词以及行事者作案的时间、地点、理由,所有这些虽都不能单一取信,但是当它们凑在一处,指向唯一而又明确的时候,就可以呈现事情的真相了。”齐佳裕德如此说道。

两个女人的对话很精简,但同样精彩。

虽然她们之间隔了几十年的岁月,并且跨过三朝的沉浮历练,但是在众人看来,她们正是棋逢对手。

“来吧,还有一个人,各位大人可以听一听她是怎样说的。”齐佳裕德微微示意,立即有人下去通传。

其其格抱着蓝布包袱上殿,这是她第一次步入乾清宫大殿,这么高贵庄严的地方如果不是身负这样的使命,恐怕一辈子她也难以入内。

殿内那么多的大人、王爷,还有皇上……她感觉到很惶恐,这个大殿在今夜对于她来说更像是阎罗殿。

那么她手中所抱的应当是关乎很多人命运的生死簿。

真是可笑,那么多位高权重的尊贵的人,甚至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以及那深宫中主宰一切的太皇太后,如今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这个下三旗包衣奴才身上。

“奴婢是鳌大人府上的庶福晋。”其其格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卑微些、恭顺些,“请皇上圣安,请各位大人安”。

光是礼拜叩首就费了好一会儿工夫,皇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齐佳裕德直接问道:“宫正司秘密派人去府上查访时,你对典正女官说的话,在这里再说一遍。”

齐佳裕德这样一说,内务府与都察院的最高长官不禁对视了一下,心中十分不是滋味。看来在这件案子上,两部是落在宫正司后面了。人家是一开始就堂堂正正地递了书文要联合办案,可是因为牵涉太大,内务府与都察院都想看看再行事,没想到人家自己就悄悄把事情做了。

一个主管内宫命妇的部门,一个女人为首的机构,居然做到了这些,实在让他们这些大男人有些汗颜。

“是。”其其格越发显得低眉顺眼,“奴婢在府上负责侍候鳌大人的起居,典正女官向奴婢暗中查问鳌大人是否有违禁越礼的言行,奴婢对此不敢妄言,但是依稀记得鳌大人有件衣裳,似乎有些逾越。”

“什么衣裳?”众大臣对此十分关注。

甚至有人已经脱口而出:“是颜色还是纹路花样,是哪里越礼了,快说。”

“是件龙袍。”其其格答道。

“龙袍?”

有人嗔目,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抑制不住激动,因为大家都很清楚若是鳌拜的枕边人供出他私藏龙袍,再加上昭妃的画和画中授意,以及承乾宫宫女们的供词,这就是完整的证据链条,还有比这个更完美的结果吗?

这样的证据摆在天下人面前,就是鳌拜以及他的跟随者,也唯有洗净脖子等着问斩了。

第七十八章 殿前夜审生死别

在场众人被突如其来的状态搞得有些意外,但随即一想,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鳌拜的跋扈大家都是领教过的。然而其中有两人却对其其格的供词感觉到惊讶,一位便是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

虽然这样的结果太皇太后一早就已经告知给他,但是康熙还是难以相信,鳌拜最宠爱的庶福晋,最亲密的枕边人,真的会这样无情地指证他吗?

而太皇太后又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做到这一切的?

难道正如东珠所说的,其其格也是面临生死之际被逼无奈的艰难选择吗?

康熙对这一切都感到害怕和厌恶,他从心底有些讨厌这样的谋略。

另一位对此情对景感觉惊异的自然就是昭妃,钮祜禄东珠。

东珠难以置信地看着其其格,对于这个女人她并不陌生,以往多少次与鳌拜同赴猎场、靶场的时候,其其格也常随侍在侧。她不是那些殷勤媚主只知一味取宠的姬妾,也不是一般谨小慎微的奴婢,她是那样全心全意崇拜着鳌拜,她是敢爱敢恨、热情坦诚的爽快女子。可是现在,想不到她竟然会这样说。

在这一刻,东珠也疑惑了。

甚至连她也开始动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正是误打误撞进入了一个迷局,这个迷局原本便是太皇太后专为鳌拜所设的,是他们二人之间的隔空对弈,却因为自己的莽撞,使得双方不得不提前展开对决。

如果鳌拜真的心存谋反之意,那自己的阿玛遏必隆也必定牵涉其中,至少也是默认了他的这种行为,那么即使自己是清白的又有什么意义?她终于也是那一派阵营的,不是吗?

就在东珠神情恍惚的当口,有个人出人意料地步入殿中。

他,的确是这个晚上最让人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