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琳嘴角噙着一丝笑,摇了摇头,果断道,“不可能。”
忍气吞声哪里是方娇的风格,刚刚不过是在胡氏的劝说下想服个软了事罢了,此时见方琳不同意,立刻原形毕露,“嫁个凶悍的山民了不起啊,起了破屋子到处显摆,小心住太高摔下来,走夜路叫狼啃了。”
对于山民来说,这样的诅咒显得过于恶毒,他们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的亲友都丧命于野兽之口,吴春梅的儿子项谷霎时就红了眼睛,大骂方娇坏女人。
段南山更是直接,给了方娇一耳光。
方娇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似乎觉得脸颊上的痛楚是自己的幻觉,在她的认知里,除了打自己媳妇,男人要是打女人,会被所有人戳脊梁骨的,所以她才敢在这里放肆。
可段南山一个男人,一个大块头的精壮男人,竟然敢对她动手!方娇哇地一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两腿还不停地蹬着地上的黄土,叫嚷着让方琳给她一个交代。
段南山胸口不住地起伏着,方琳瞧出他情绪有些不对,眉头微蹙,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别生气了,为这种人不值得。”她并不担心因为段南山动了手旁人会如何看他,山民大多淳朴,在他们心中只有对错之分,而错的人无论男女都是要受到惩罚的。
方老太太一手指着段南山,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似乎是气得不清。胡氏心有戚戚,生怕段南山也一巴掌呼到她脸上,扯了两把方娇,见她不起身,便后退了两步,至于方老大一家,早就已经躲得远远的了。
许是方琳的温言安慰起了作用,段南山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问道,“她拿了咱们家什么东西?”
不待方琳回答,石蕊儿便出声道,“你们瞧,那是什么?”
即将日落,夕阳晚霞之下,斜斜挂在方娇袖口的那支蝴蝶簪尤为显眼,闪烁着金色的光,李氏是见过这簪子的,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小蹄子,琳姐儿好心没把你们赶出去,你居然还敢在家里偷东西,偷的还是人家两口子定亲的信物,也忒缺德了些,你爹你娘就教了你这些偷鸡摸狗的歪门邪道吗?真是把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李氏泼辣,战斗力十分彪悍,方娇被她骂得愣神,连哭都忘了哭。
胡氏臊得一脸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连还打算教训方琳一顿的方老太太也偃旗息鼓,冷着脸跟方老大一家站在了一起,方老三看了一眼方娇,又看了眼方琳,终于忍不住上前,从地上拾起那根蝴蝶簪,面无表情地塞到方琳手里,然后一把拽起方娇,“还嫌不够丢人的,赶紧往回走!”
方娇回过神来,依旧不依不挠,非要讨个说法回来。
簪子被硬塞进手中,上头的雕饰划伤了手掌,方琳将簪子收起来,用另一只手抹掉上头的血迹,段南山瞧见了,拿起她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打算带着她回屋上药。
“没那么严重。”方琳冲他轻轻笑了笑,将手抽出来,转头对方娇说,“我打算报官,你觉得怎么样?”
不只是方娇,听闻这件事的一众人都愣住了,山民们甚少同山下的人打交道,更别说官府了,而方家人和沈家人纯粹是没想到方琳会说出这样的话。
方娇叫嚷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半晌才颤声道,“你……你凭什么……”
“我最近学着认字,在书上看到了一句话,叫,不问自取,是为盗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想你大概不知道,我可以解释给你听,就是我有件东西,你没问过我就自己拿走了,这种行为叫做盗,而你这个人叫做贼,明白吗?”方琳起先是跟着沈耀祖认了不少字,但沈耀祖也不过是个开蒙没几年的少年罢了,后来还是石蕊听说她想认字,特意拿了石磊的书来,教了她不少东西。
就在这时,方丽将钰哥儿递给赵大武抱着,从沈家众人身后站了出来了,她原本没打算说什么,毕竟这里是方琳两口子的地盘,该怎么样他们说了算,可即便是在一旁冷眼看着,她也没能忍住心中的怒火,方家人对方娇的维护,对方琳的辱骂,甚至为谋夺他们的家财不惜污蔑亡故多年的沈氏,这桩桩件件,怒气在方老三不管不顾用簪子划伤方琳的手时达到了顶点,她先是踹了方娇一脚,随即不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看她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知道不是个好玩意,姐,何必跟她废话,先叫姐夫拿根绳子把她捆了,然后送到镇上的衙门去不就结了,说不定蹲个两三年的班房出来,她就会悔改呢,要不然还偷偷摸摸手脚不干净,我听人家说,衙门的官差就会直接把那一双爪子给剁了呢,省得麻烦。”
虽然方丽平日里性情温婉,但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方娇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她一看见就恼火的很。话虽然是胡诌的,可效果却好得很。
方家人此刻都被这一番话吓傻了,尤其是方娇,拉着胡氏的衣服问,“娘!娘!你快求求他们,我不能没有手!不能没有手呀”说着又嘤嘤嘤哭了起来。
方丽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扭头对方琳道,“姐,你的意思呢?”
方老大一家人趁人不注意想要偷偷的溜走,却被项谷给发现了,大声道,“姐姐姐姐,那些坏人想要跑呢。”
“不用管他们。”方琳揉了揉他的脑袋,方家这些人欺软怕硬,她如今自己个能立得起来,自然不会再任人摆布。
方娇见状,一咬牙拔腿就跑,胡氏跟方老三对视一眼,随即跟上,沈二山想要拦,却被方琳阻止了,“二舅,一个人要是走投无路,恐怕会干些谁都想不到的事,别把他们逼急了。”一如从前的自己。
方家人提心吊胆好一会儿,见没人追上来才喘了口气。
而另一边,等到客人散尽,李婶悄悄把方琳叫到一旁,她这才知道,原来段南山曾经还有一个弟弟。
☆、第71章 一起洗
“南山这孩子也是命苦,他爹遭了难躲到这深山里头,撒手一去,留下他和青山俩娃娃,我跟你李叔家里孩子多,但平日还算能照看过来,可谁知道那一年冬天下大雪,有福这娃娃发起高烧来,一个劲儿的说胡话,我跟你李叔背着他下山找大夫,南山领着青山出去想着雪里头刨点吃的,怎么也没想到,青山那娃娃就给狼叼走了,等我和你李叔回来的时候,唉……”李婶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也别怪南山今儿冲动了,这事山里头许多人都知情,但没人在他面前提,你们家那姑娘犯了他的忌讳,他这是心里挺难受啊。”
方琳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虽然觉得段南山情绪不对,但从未曾想过他会有这样的过往,一时间,百种滋味上心头,她强逼着自己露出个笑容,对李婶道,“我知道了,您放心。”
夜幕降临,新屋子里只留下了方琳小两口,段南山的情绪仍有几分低沉,却还是强打起精神要去烧热水,“累了一天了,你先歇会儿,我去厨房烧了热水,洗洗再睡罢。”
方琳点头,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什么奇怪的样子,否则相公心里肯定会起疑,他到如今也不愿意提这样的事儿,说明心里的那个坎还没过去,方琳不愿意让他难受,她站起来,“我去抱些柴来,今儿厨房的柴烧得没剩下多少了。”
灶下的火映得人脸庞红通通的,方琳来来回回,抱了三四捧柴进来,心中起伏的情绪才终于平静下来。
段南山一手拉风箱,一手往灶下添柴,她坐在玉米叶编成的坐垫上,抬眼看过去,突然觉得自家相公很是耐看。
两人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过了半晌,还是段南山察觉到气氛怪怪的,回头问了句,“怎么了?”
方琳摇头,笑,“水还没有烧开么?”
“不用烧开,你要是累了就舀出来先洗,我再烧一锅。”段南山以为她忙了一天,累得不想说话,也没多想,站起身打算提了桶舀水。
他这个动作却被方琳拦住了,“等烧开了罢,烧开了一起洗。”话虽说得波澜不惊,可耳根却悄悄的红了。
“那怎么能行……”段南山起初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方琳是让他先洗,下意识的想拒绝,等那温柔的声音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脸上煞是绽放出笑容,“你!你是说一起洗?”
其实山民生于山中,长于山中,男人女人都常常在小河里洗澡,但段南山知道,方琳同他们是不一样的,即便两人早就是最亲密的关系,可新屋子还没盖好的时候,几乎每回睡前沐浴,媳妇都会把自己给赶出去,还把门锁起来一个人悄悄的洗,害得他想偷看一眼也不成。
方琳悄悄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么羞人的话来,但到底同段南山是正经夫妻,心里害羞了一小会儿也就放开了,软绵绵地哼了声,“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没……没说不愿意啊。”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了,段南山急忙道,还一把将方琳抱了起来,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媳妇,我就是高兴,太高兴了!”
方琳被抱起来的那一刻有些惊慌失措,虽然成亲快一年了,但她还是没有适应这个男人表达惊喜的方式,可这一回,她没有挣扎,而是搂住段南山的脖子,安静的感受着这个怀抱的温暖。
说她心性恶毒也罢,也她为人自私也好,在听到李婶那些话的时候,她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觉得庆幸,庆幸段南山活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才是惋惜与心疼,惋惜那个叫做段青山的少年过早的夭折,心疼段南山多年来的自责。
锅里的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开了,咕噜噜的响着,热气透过锅盖的缝隙往外冒,方琳笑着道,“别闹了,水开了,快放我下来。”
段南山闻言,这才恋恋不舍的将方琳放了下来,脸上仍旧是掩不住的笑意,“我去舀水。”说罢就提了两个木桶过来,拿起舀子快速的将锅里的开水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