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一团乱麻,手虽然搭着腕,却哪有半点心思在脉上。
钱氏也没闲着,一直偷眼暗中打量,见她抿动着樱唇,眼波流转,还时不时悄悄地向侧后瞟,双颊胭脂般的晕色越来越红,花朵般的小脸也愈来愈显娇艳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虽然和他老子一样是块榆木疙瘩,但胜在样貌身板好,单往那一站就是好看,哪个女子瞧了不为之心动?
眼前这郎中小娘子自然也不会例外,局促紧张定然免不了,心思却也瞧出来了,这亲事瞧来还真有门。
钱氏看得高兴,索性也不出声提醒,就由着她心不在焉,脸上已笑开了花。
谢樱时浑然不知她那些思量,只觉如芒在背,已经坐不住了,片刻间便撤了手。
“夫人的脉象浮沉有度,神根尚佳,只是阴阳二气虚损了,血气不足,没什么大碍。”
她随口敷衍地说了几句,便起身道:“夫人只管宽怀,静心调养,再有月余便可复原如初了。我医馆里还有差事,就不扰夫人和大公子叙谈了。”
“哎呀,怎的这就要走……”
钱氏正满心欢喜,没料到忽然间人就要告辞,转念又想,女儿家毕竟脸皮子薄,这种场合下怎么好说话,于是含笑颔首:“那也好,医馆里的事误不得,下回不必挑什么诊日,咱们一见如故,有空便来陪老身说说话,过几天中州那边送的夏菊就到了,有合心意地便挑几盆,也给方先生捎些带去。”
说话间,正要朝狄烻示意,就见她抱了抱拳道:“母亲安坐,我送一送。”
钱氏愣了下,颇感意外。
刚才还榆木疙瘩似的,这会子怎么开窍了?
八成是没见过人家这般好容色的女子,一眼瞧中了,就不那么死心眼了。
男人么,别管正经不正经,这时候都差不多,当年他老子还不是一样。
想到这里,心中喜不自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正是这话。哦,对了,我这两日嘴里淡得紧,你顺道去城里瞧瞧,有哪家卖阳春白雪糕的没有,买几块回来。”
这哪里是要买糕,分明就是让他一路送回城里去。
谢樱时低着头,不敢让狄烻看见自己那张大红脸,赶紧谢了两句告辞,背着他往外走。
背后熟悉的脚步声随即跟上来,仍旧是不急不缓,却好像紧追着她似的步步迫近。
绕过屏风,她脚下不由自主地快起来,一路冲下楼,到大门外才长长出了口气。
狄烻也跟了上来,她仿佛能感到他的气息迫近,有意无意地放慢了步子。
很快,黑色的袍服出现在余光的视线中,一瞬便从身边拂过,当先走到了她前面。
这时候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吗,难道他根本不想送?
谢樱时心里犯嘀咕,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一直到出了院门,也没见他回头说半个字。
她不免失望起来,从阿骨手中接过缰绳,赌气上马就要走,却见狄烻也牵了匹通体全黑,如他衣袍一般颜色的马过来。
“我回帅府一趟,天黑前回来,一同返营。”
他吩咐了一句,听阿骨躬身答应,便跃身上马,转向谢樱时,比手朝前路示意。
有话不直说,闷声不吭地让人家瞎猜疑,还摆出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谢樱时撇了撇唇,倒是松了口气,私底下还有一丝萌动的欣喜,拨转马头,像刚才那样跟在他侧旁。
过了前面不远的石牌坊,便是下山的坡道,马步轻快,鸟鸣林幽,午间炽烈的阳光被层层枝叶阻隔,半点也觉不出晒人。
蓦然一阵清风从斜刺里吹来,拂在她脸上,同时渗入鼻间的还有一股男子身上特有的气息。
谢樱时打了个激灵,耳根子火烧似的烫起来,赶忙提紧缰绳,稍稍和他隔远了些。
但风息不止,那股气息还是不住飘来,充斥在她鼻间,更刺激着她的感官。
她有点意乱,蓦然生出一种想靠过去的冲动,但又说什么也不敢尝试,不由心烦起来。
这时脑中一凛,忽然记起了什么,从腰间摸出东西递过去:“这个给你。”
狄烻垂过眸,见又是只漆盒,黑底螺钿,金银纹饰,只是图案换成了春日海棠,花红枝俏,和她柔荑般的纤指相映成趣。
“上次那盒被蛊虫糟蹋了,这是新调的,我还特意加了一味药,应该比原先的更有效。”
她一边说,一边又往前递了递,却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似的。
“那就多谢了。”狄烻也没推辞,伸手去接。
谢樱时正想撤手,蓦然发觉小指像被勾住了,紧接着手背也被轻轻覆住,略显粗粝的触感蹭过肌肤,就像那晚被他紧攥着她的手开弓一样。
然而下一瞬,漆盒就被接了过去,手背上让她浑身紧蹙的刺感也随即消失不见。
谢樱时这才回过神,慌不迭地缩回手来,一颗心在腔子里砰乱如鼓。
刚才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那颗心更像被牵着没个着落,明知道不该去想,却莫名其妙又盼着确知究竟。
六神无主,一路都没敢再开口说话,不知不觉便已回到城中,沿着正街走没多远,遥遥已能看见秦府高耸的门楼。
“前面到了。”
狄烻勒住马头,看她怔怔出神:“这里不是中京,城中都未必安宁,更不要说外面,以后还是少出门好。”
开始那话像送得烦了,这时又细心叮嘱,谢樱时听得身上一暖,却不想就这么跟他分开,脑中一转念:“老夫人不是叫你买阳春白雪糕么,这城里就没瞧见过,你回去怎么交代。”
她早就想好了说辞,也不等他回答,便眨着眼眸笑道:“那东西是我们广陵的最好,干脆你等一等,我做一盒让你带回去让老夫人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