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来时的墙下阴影溜出去,奚越先一步运气翻出,刚落稳,却听墙那边响起一喝:“什么人!”
奚越大惊,正想翻回搭救,却见杨川的身影已然跃起。然则她尚不及将心落回,夜色中骤有一枚银镖裹挟疾风极速逼来。奚越只闻风声不见其影,腾起的杨川却清晰地看清了那道闪至眼前的银色。千钧一发之际,彷如一切都就此定格,杨川将心一横抽出秘籍拍向墙外,白驹过隙般的那么一眨眼后,奚越耳闻一声银镖刺入皮肉的微响,眼看他闷哼一声跌回墙下。
“来人!!!抓贼!!!”院墙那面喊声骤起,奚越将心一横要翻过去,紧接着却见光火从四面八方溢出墙外,可见院中已亮如白昼。
他们人太多了。
在她迟疑的瞬间,杨川的声音朗然传来:“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杨川,奉命暗查谢宏文行贿事由。”
奚越心跳如战鼓擂响,只听院子里静了那么几息,方才那声音尖锐道:“暗查东厂?你们锦衣卫疯了吧!”
杨川笑音坦荡:“各办各的差罢了。若你们怕被问罪,押我见你们督公去?”
“嘿,我们督公在宫里听差呢,可没空搭理你。”那宦官轻笑。
杨川哦了一声:“不妨事,那你们先把我看起来,等督公出宫再禀话,别伤了两家和气。”
在他们的一言一语间,奚越已明白了杨川的意思。他这是想把他们往东厂内院引,免得他们出来查看再抓着她,方便她携秘籍赶紧逃走。
她心下自然不肯,可克制住冲动细细一想,硬闯也着实不是个办法。一来对方人多势众,二来,东厂本就想杀他二人,若她也被擒住,让他们搜到秘籍,她和杨川就真的死路一条了。
只有杨川在里头,就算一会儿他们发现秘籍没了,杨川也还能咬死不认,她也还有时间尽快在外头想辙,趁早把杨川救出来。
得抢在东厂提督出宫之前。
杨川位在千户,这些个值夜的宦官不敢轻易动他,东厂提督可没那么多顾虑。
奚越飞驰出皇城,悄无声息地回到住处,然后花了一刻工夫竭力镇静心神。
她脑子里一阵阵地发空,五脏六腑里好像有一股怪劲儿再抽着,抽得她禁不住地觉得难受。她想哭又哭不出来,浑身都紧绷着发颤,在极度的无措中逼着自己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必须在东厂提督出宫前把人提出来。若能抢在他们发现秘籍遗失前救人,则更好。
这个去提人的人,官位要够高,至少要比杨川高。可千户之上,只有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四阶。但据她所知,当下的指挥佥事、指挥同知,连带和她平级的南司镇抚使,都是门达的党羽。
她又不能自己去。东厂本就盯着她和杨川,她自己去只会让他们防心更甚。
奚越焦灼地在房里踱了好几个来回,最终不得不承认,似乎只能铤而走险一次。
她的脚下一顿,往倒座房那边瞅了一眼。沈不栖书房的灯亮着,看来还没睡。
她强稳住心神,举步走到那边,抬手敲门。
“来了。”沈不栖在里头一应,奚越等了片刻,眼前的房门就打开了。她提步进去,简明扼要地跟沈不栖说:“杨川被东厂扣下了。你去见一下门达,就跟他说,是张仪托杨川潜进去暗查东厂的,眼下没办法,求他救人。”说着语中一顿,“但别跟他提我。”
她这番话,说得自己都心惊肉跳,心下暗自揶揄这“铤而走险”真是一步到位。
可是没办法,如果她去找个指挥佥事、指挥同知帮忙,他们势必也会回门达。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让门达出手,官位还高些。
沈不栖目瞪口呆了半晌:“大哥……您说什么?!”
“快去。”奚越沉沉道,沈不栖又怔了一怔。
他追随这位奚大哥也快一年了,虽然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可这双眼睛他很熟悉。
他好像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里的情绪乱成这样,乱得让他担心这是冲动之举。
他于是又说了一句:“您……当真的?求门达?您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快去!”奚越忽地大喝,沈不栖赶忙连应了两声,夺门而出。
两刻之后,被人从娇妻美妾间硬叫起来的门达不耐地走进正厅听手下禀事,然而事情禀完,他扯到一半的哈欠就噎住了。
“你说什么?!”他打量着面前眼生的小旗,“你再说一遍,谁?”
“……北镇抚司千户,杨川杨大人。”沈不栖硬着头皮道。
门达眼里精光微闪,沉了一沉,若无其事地摆手:“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沈不栖也不好再多说话,只得抱拳告退。待得他离开,门达盘着两枚核桃琢磨起了这事。
按理说,他应该去提人。因为他就算与东厂提督私交不错,也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手下的人办案叫东厂扣下,如果是个小兵小卒也罢,这堂堂一个千户他若不救,以后必定难以服众。
可是,这千户偏是杨川。
门达心里难免犯起了嘀咕。对这杨川,他本来没怎么在意,可打从他和帮着那奚越一起逃过东厂劫杀开始,他就不敢小看他了。这些江湖人的关系可见也很复杂,留在锦衣卫,说不准就是个隐患。
那么,要不要不管此事,再私底下央东厂提督索性把人弄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