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依旧晒得人发昏,即便是躺在牛车上也一路颠簸的浑身酸痛,但锦荣还是很知情识趣地从牛车上下来了。
黄脸汉子看了一眼,原本还想和军士说两句好话,让这孩子再多躺会,没想到半大的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一路上也没说过累,要不是突然倒了下去,还没人发现他半条命都快没了。
若是他自家的孩子,哪里舍得吃这样的苦去战场上送命。
“喝点水吧。”黄脸汉子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个巴掌大的水囊,递过去。
锦荣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人还挺好心的,“谢谢大哥了。”声音偏秀气了些,但因为干渴嘶哑也与寻常少年没什么不同。
轻轻沾了沾唇,锦荣就将水囊送回去了,一边跟上行伍的步伐,一边整理着脑海中的记忆,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
现在所处一个名为大启的朝代,她的名字叫宋锦荣,虚岁十四的小姑娘,现被强行征召入伍即将到达西南大营的数万新兵之一,
而小姑娘的经历仿佛就像那句诗,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宋锦荣家中没有阿爷,也没有长兄,而她却是唯一的‘男丁’。这就要说到宋家的悲剧史了,宋锦荣的祖父,父亲,还有两个伯父相继去世,又因为意外的,也有因为各种天灾人祸。
总的说来,这个不算太平兴盛的时代,人命如草芥。
何况宋家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唯剩下几个孤儿寡母,还都是女孩,宋家大娘,也就是宋锦荣的祖母,本盼着小儿媳怀着的遗腹子会是个男孩。
不是宋家大娘重男轻女,她为人仁厚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前面几个儿媳生的孙女她也没半句怨言,但谁能想飞来横祸,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也没了,族内有虎视眈眈,大启朝律法规定,一旦家中绝嗣,无继承男丁,名下田地皆归族内所有。
连年征战,苛政杂税又多,若没了这几亩田地,单靠织布浆洗,根本养不活家里人,哪怕是最艰难的年月,宋家大娘也未想过把孙女卖了换口粮。
这些可都是她早逝的儿子仅留下的骨血。正因宋家大娘这份好,三个儿媳都不愿改嫁,一心织布贴补家里。
小儿媳更是卯足了劲头,把命都给搭上了,未想天不遂人愿,最后的一个孩子又是个女孩。
听说族里都让人过来看了,看着咽气前还求她的小儿媳,宋家大娘一狠心,就和娘家妹妹蒙骗了众人,对外看是个男孩,族里的人也就悻悻而返了。
宋家关系几个孤儿寡母口粮的田地也总算保住了。
骗人一时容易,但想时间长就难了,宋家大娘咬牙充作男孩养,也打定注意,等前面几个孙女都找好了人家,自己再去向官府请罪,她一条老命滚钉板也不怕。
宋家这几个孙女虽年纪小,却都是极为懂事的,从不多话,努力织布做活,帮忙瞒着这件事。
宋锦荣也和其他乡里的男孩一样上学堂,其他时间也很少出门,也没什么玩伴,别人见了只当宋家对这根独苗苗宝贝的很,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然而宋家几个顶门户的女人,千防万防也没想到还会有征兵,这征兵令上还写上了宋锦荣的名字。
老族长假惺惺道,朝廷有令,每家每户凡有年满十四的男丁者,必须入伍,为国效忠。
已经升级为宋家奶奶的宋大娘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但她再狠,也拦不住皇令。宋家几个女人抹着泪送宋锦荣去入伍了。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因为此次征兵人数极多,向天下各州各征召县,而且应征后便又分了好几批前往不同大营,宋锦荣运气还不错,同行这一批里也没有认识的同乡里的人。
宋锦荣一路也谨守小心不多话,对她而言,哪怕死在了沙场上,也好过被发现身份,连累家中姐妹奶奶伯母。
好在除了身形单薄了些,也看不出是女孩来。只是征兵一路本就跋山涉水,劳顿不堪,宋锦荣晕了过去,醒过来便成了锦荣。
锦荣也没什么自己的记忆,成了宋锦荣也浑不在意。
主要是目前也没多大工夫让她在意这些事,这副身子虚弱不堪,要是再来一回中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锦荣慢悠悠地想着,跟着牛车旁走,尽量不成为拖累。那黄脸汉子算是入伍的新兵中说的上话的人,叫孙刚,为人豪爽,心眼也不错,时常帮些路途中年老或年幼者。
至于那些军士,更多是不愿太多新兵折损在了路上,要知道朝廷征兵是有定数的,若是到达的人数不够,他们也是要受罚的。
锦荣细细分析着不多的信息,在行至某一处时,瞥到草丛里青绿的几株叶子,蹲下身伸手拽了两片。也顾不得脏,扔进嘴里,嚼碎吃了。
感觉到喉间一阵清凉后,锦荣松了口气,有这东西,不用担心会因为中暑把小命给丢了。
孙刚靠过来,低声好心道,“小兄弟,我这里还有点干粮,你要不吃点吧。”
他以为锦荣是饿昏了,连路边的野草都吃呢。
锦荣摇了摇头,看他额头上还淌豆大的汗,面色红中透着白,便将又摘下的叶子递了过去。
“你也吃点吧,这是解暑气的。”未免孙刚不懂,锦荣也没说太多药理。
孙刚瞪大了眼睛,“吃了这野草,能解暑气?”
虽然惊讶,但见锦荣的确精神了许多,孙刚也不怀疑,直接拿过去嚼碎了吃。
野草这东西,孙刚也吃过,没办法庄稼人靠老天爷生活,收成不好,野草树根吃不得,原以为会像曾经吃过的野草一样苦涩难嚼,但在初次一咬,少许清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凉意直冲脑门,先前的酷热一扫而尽。
薄荷草当然没这么大的奇效,只是孙刚第一次尝这东西,新奇震惊下,将这东西神化了而已。
孙刚这人厚道,得了好东西也不独享,而是分给些同样有中暑症状的新兵,一连几个人试过后,暑气也消了不少,引来了送新兵入营的军士。
还是先前那军士,看来也不是普通的低等士兵,他看了看手中的薄荷叶,这除了稍微绿了点之外,和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没什么不同,抬眼向锦荣问道,“这野草能治病?”
若非亲眼见同伴吃了几片后,脸色好了很多还能说话了,他也不敢轻易相信。
锦荣点了点头,见引起了重视后也不敷衍,“这不是野草,这叫薄荷叶,可以做药用,也可以直接食用,清热解毒。”
“看不出,你还会点医术。”那军士看锦荣的神色一下子就不同了,寻常药铺的学徒没个十年,也难学到什么皮毛,除非是拜了师傅的。
“小兄弟,那你之前咋晕过去的?”孙刚直愣愣地问道,未等锦荣解释,他就一拍脑门,“也对,你都晕过去了。”
那军士听了也乐呵,只当作之前锦荣是医者不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