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2 / 2)

“今天收获颇丰,挑两条,做成鱼羹。”裴简对身后的亲卫说,他顿了一下,又道:“父亲喜欢。”

“是。”亲卫接过鱼篓,转身向不远处的院落走去。

“父亲近日如何?”接过另一亲卫递上的干净手巾,裴简擦了擦手上的水珠。

“老侯爷只是瘦了些,其他并无异样。”负责谷中院落的管事躬身恭敬地回答。

裴简点了点头:“这就好。你们照看仔细些,勤给他翻身擦洗,还要多抱出来晒晒太阳。”

“是,夫人都一一吩咐过。”

听到唐小鱼的名字,裴简面上的表情变得柔和,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她一向心细,你们照着做就是。”

他没有进屋,只是隔着窗子看向临窗的那张大床。

床上的男人紧闭着双眼,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已经斑白,脸上的皮肤松驰已显出老态。他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如果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会让人觉得他已经死了。

其实他觉得父亲早就死了。

如今不过留下一具躯壳,会呼吸,能感知,却不能言语,不能动弹,跟个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裴 简不知道自己对裴和的感情要如何表达,渴望、希翼、绝望、怨愤,这些他统统有过。他在心里不止一次想像过父亲死了之后自己会有多么爽快,多么解恨,多么轻 松。可是真正到了那一刻,他心底生出的却是悲凉、迷茫。他还是无法彻底放弃这个男人,或是这个男人所代表的父亲这个称呼。

他只知道他不想让裴和死掉,让自己彻彻底底成为无父无母之人。

唐小鱼知道他的感受,只是握着他的手说:“他活着就好,我陪着你。”

裴简看着床上他恨了二十年的男人,拿左手握住了右手。

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

他转过身,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这间屋子与别的屋子有很大的区别。

它的墙体是拿铁汁浇铸的,一条细缝也没有。墙里空空荡荡没有床也没有桌椅,四周无窗,只有屋顶上开了几个巴掌大的小口,拿半透的琉璃镶成了天窗。阳光从那里透进来,形成界线模糊的几条光柱。

墙角铺着一张破烂的草席,因为每天有人进去清扫,所以空气还不算太污浊。这是他为乌尔玛准备的牢笼。

听着门被推开的声音,打了铁掌的鹿皮靴走进屋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太独特,与平日负责清扫送食的哑仆的声音截然不同。蜷缩在墙角的人抬起了头。

她的头发如枯黄的稻草,因为许久也不洗一次,都结成了一缕一缕。原本丰美如花的妇人,四年里已经枯萎成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削瘦而布满皱纹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样貌,只有浑浊的一双眼睛,还是散发着裴简所熟悉的恶意。

“乌尔玛,很久不见了。”裴简站在那里,离她远远的,像是在躲避什么瘟疫,“看来你过得还算不错。”

乌尔玛口中“嗬嗬”作响,因为被拔了舌头,她无法说话,只能发出野兽一般的声音。

“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裴简玩弄着手中的马鞭,神情冷漠,“不知你想先听哪个。”

“还是先说好消息吧。你的大女儿裴伊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你做外祖母了。”

“至于坏消息,是我那个体弱的弟弟。”

穿在乌尔玛锁骨上的铁链顿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别担心,我没杀他。”裴简冷笑,“他到底是父亲的儿子,是我裴家的种,我还下不了那个狠手。”

乌尔玛安静下来,瘦弱的身体里传出像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他跟人为了争个歌伎打了一架,肋骨被打折了一根,腿也断了。”

乌尔玛的身体乱颤,口中发出呜咽一般的哀鸣。

“算他命大,被救了回来,只不过腿废了。好一点能拄拐,若是养得不好,就只能……”裴简摇了摇头,“这孩子,离了人教导看管还是不行,总是闯祸。裴伊给我来信,要我帮他早点儿找个媳妇,有人能管管他就好了。可是你也知道,他现在这样,谁家好女儿肯嫁给他?”

乌尔玛低垂着脸哭了起来。

只是这几年她的泪早哭干了,怎么嚎眼眶都是干的。

裴简转身走了出去。

“看紧着点儿,别让她过得太好,也不能让她死了。”裴简的声音是那样残忍无情地从门外传进来,“虽然她手筋脚筋都被挑了,舌头也拔了,但也要防着她一意求死。过两年,我带裴伊的孩子来看她,如果她能坚持到那会儿。”

乌尔玛四肢都软在地上,只能拿头去触地,一下一下,早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的女儿,她的儿子,她的外孙女!

每次她坚定了死意,裴简就会拿出他们来威胁她,诱惑她,让她失去求死的勇气。

她知道裴简为什么留着她。

不止是为了保住裴和的命,更是为了折磨她。

裴简的心是石头做的,比寒潭的坚冰还要冷。

这样一刀一刀地钝钝地割她的肉,让受尽折磨,受尽屈辱,受尽苦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活着。

只是活着而已。

比让她死了还要痛苦。

为什么老天还不来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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