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苦笑着点了点头。
“的确!自木兮醒来,看见的便是将军的一张冷脸。木兮有心询问,他却摔袖而出,整整两天两夜不见其踪影。到了第三日,府中的丫鬟假借着他的名义将我骗出府去,等我回来时,只见家中房门紧闭,不仅院中贴了符纸,就连门上都悬挂了一些诸如照妖镜之类的东西。
木兮那时,便已知,将军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
木兮跪在门前,苦苦的求他,希望他能给木兮一个机会,让木兮将所有的事情解释一遍。结果,房中传来的却不是他的声音,而是公婆的恳求声。
公婆求木兮放过将军,说木兮与将军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让木兮看在将军也曾善待过木兮的份上,饶过将军。木兮呆愣在原处,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此时,一个奴仆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将剑刺在了木兮的心口。那剑,也算是道家的法器,虽不至于将木兮打回原形,却让木兮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前世今生。因为与将军相识、相知、相许的情爱在一瞬间就散了去,木兮心中剩下的仿佛只有委屈和怨恨。
门,一下子就开了。
木兮看着门内的人,受惊过度的公婆以及冷漠如斯的将军,忽然间觉得凄凉无比,四肢百骸疲惫渐生。原来,无论前世今生,无论做人做妖,都没有人在乎木兮的这一颗真心。
当木兮步步逼近将军,散发出浑身强大无比的妖力时,木兮竟从将军的眼睛里看到了过往。原来,前世今生,伤木兮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
百年浩劫,历经苍凉与孤独,忍受人妖相转时的痛苦,这一切,都因眼前的这个男人而起。那一刻,木兮只觉得胸中悲愤无比,无限哀伤。眼见着公婆因为害怕而跪下不停的向木兮磕头,眼见他冷着一双眼,将手中的剑也指向木兮的心口,百年前的那一幕好像又在木兮的跟前上演。
他的温柔如斯,他的精明算计以及他的薄情,都像是一把利锥狠狠的刺在木兮的心里。他看着木兮的眼睛,木兮却能听到他内心的潜台词,他想要木兮去死。”
木兮说着,闭上了眼睛,眼角竟有一滴泪缓缓的落下。
“再睁眼时,木兮已回归妖之本相。枝枝蔓蔓过后,大宅之中一片狼藉,血肉模糊,而木兮的手竟直直的穿过一个人的身体。”
“是将军的老母亲吧?”刑如意淡淡的问着,眼中却有些动容:“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做娘的才会在为难之时,毫不犹豫的挡在亲生儿子的面前。”
木兮看了刑如意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尽管隔着一具身体,但木兮知道,那颗心脏就在木兮手中,它还是温热的,活蹦乱跳的。所以,当将军再次挥剑刺来时,木兮没有躲避。”木兮又闭上了眼:“可木兮是妖,不是人。人有人的本能,妖也有妖的本能,况且这具妖身原也不是属于木兮的,当危险再次来临之时,它也会做出本能的反击。
将军的剑刺穿了木兮的衣裳,却没有刺进木兮的身体,因为被那面镜子给挡住了。镜子落在地上,妖枝伤了将军,将军的血又落在了镜子上。再然后,一切都静止了,等木兮回过神儿来,只见将军他躺在地上,满身的血迹,尚有呼吸。
木兮用法术抚平了府中的一切,带着将军回到了军营。之后的事情,如意姑娘你大概也知道了。将军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木兮则暂时忘却了前世的种种,一心一意的只想着救他。可惜,木兮错了。木兮以为将军的伤是被木兮的妖枝所伤,结果……结果却是因为那铜镜中的女鬼。”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来云家集的那夜吧?那夜,因为木兮的疏忽,将铜镜遗落在了将军的马车上。回头寻找时,才发现那面镜子不见了。后来,木兮也听说了更夫家中的事情,便隐隐猜到,那面铜镜兴许是被将军看见了,他见过那面铜镜,也知道那铜镜是木兮随身携带的,只是他不知道,那铜镜中还困着一只女鬼。他纯粹是因为厌恶木兮,所以才厌恶跟木兮有关的一切东西,所以随手将铜镜给抛了出去。刚刚好,就被更夫捡了去。
至于那镜中的女鬼是如何出来的,木兮心中也有些盘算。想来,定是那日木兮发狂时,将军他一剑刺到铜镜上,将铜镜刺出了裂痕,加上将军的血本就染了尸毒,与那女鬼也算是一脉相承,当将军的血滴落到铜镜上面时,便唤醒了镜中的女鬼。只是她碍于我的法力,一直未能脱身。
这云家集似与别处不同,此处阴气甚重,加之将军他将铜镜从马车上丢下来时,又使铜镜的裂痕加剧,而捡到铜镜之人的命格属阴,这才导致女鬼从铜镜中逃了出来。”
“那蜈蚣呢?”
刑如意突然问了一句。
“蜈蚣!什么蜈蚣?”
“我在更夫家中时,曾遇见一只比人还要大上许多的蜈蚣,那蜈蚣脸上,也带着一张人皮面具。难道不是夫人的手笔?”
“木兮从未见过这样的蜈蚣。”木兮摇头否认:“木兮虽已知那女鬼逃出了铜镜,却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加上将军的病情日益严重,木兮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搭理她。尤其,当木兮得知她的身份之后,就越发不想让她来接近将军。换句话说,她若不来,木兮懒得理她,她若是敢来,木兮也可叫她魂飞魄散。至于那更夫,木兮不似姑娘,没有那慈悲之心。”
木兮说的既直白又恳切,怎么看都不像是说谎,可更夫家中的那只人面蜈蚣,出现的也绝非偶然。
正文 第336章 蚕僵(27)
李言,死了!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当刑如意与木兮交谈完,准备回房中再诊断一下李言的病情,好拿出个治疗的方子时,却发现这个曾经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卧榻上。
那是刑如意第一次看清楚李言的全貌,他消瘦溃烂的身躯被藏在那张厚厚的棉被下,右手捏着一块沾了血的瓷片,左手手腕处的血迹已经干涸,地上散落着茶杯的碎片。
从李言的姿势来看,那茶杯应该是搁在距离他卧榻不远的小凳子上,李言属于自杀。
卧房原本紧闭的窗户,此时却开着一条缝隙。透过那道缝隙,可以看到悬挂在回廊上用来挡雪的珠帘。
“那窗户是什么时候打开的?”刑如意问一名馆役。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馆役低头:“平常,若是没有将军与夫人的召唤,我们是不敢随意进到这个房间里的,大多数的时间,也只是负责在院中守卫。小的记得,中午时分,打从这里路过的时候,这扇窗子还是合着的。之后,因为姑娘与常大人就在附近,将军与夫人也没有另外吩咐,所以小的们也都不敢靠近。”
这馆役的话虽听起来平淡无奇,可言语之间,却是将责任推到了刑如意与常泰的身上。刑如意瞧了他一眼,没有吱声,而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那道缝隙。窗外不远,就是刚刚刑如意与木兮所站立的地方,她思量着,她与木兮之间的对话,李言应该是听到了,至于听了多少,不得而知,但没准儿与李言最终决定自杀有些关系。
那么,李言又为何突然想起要自杀?
因为听到了真相?因为诉说了苦衷?还是因为心中的牵绊与恩怨都已经放下,所以不想再忍受病痛的折磨?
刑如意觉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想明白。她懊恼的叹了口气,目光却落到了那盏阴魂灯上。刚刚还亮着的阴魂灯,此时竟灭了。
“阴魂灯?为何我刚刚竟没有想到。”
刑如意冲出门去,只见雪地上留着一串很浅很浅的脚印。
原来那道士不是为棺中女鬼,更不是为木兮而来的,这盏阴魂灯,引的也不是那女鬼而是李言的魂。至于那镇魂图,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保护李言的魂魄不被外人所伤。
那道士既是早就盘算好的,刑如意估摸着就算自己这个时候追出去,也未必就能追的上。她折身返回卧房,却发现,木兮也不见了。
“夫人呢?”刑如意问那低着头的馆役。
馆役抬头,茫然四顾之后,跟着又摇了摇头。
“算了,你家夫人可能是去追将军了。”
刑如意这话刚一出口,就见馆役掀起眼皮偷偷的瞧了她一眼,跟着又快速的将头低了下去。
“唤人进来吧!将军他既已去了,总不能一直这么躺着,后续的事情也要有人出面安排。夫人是女眷,又不懂这朝中的规制,而此地距离边城又远,思来想去,恐怕也只能麻烦常大哥了。我记得这驿馆中原是有看馆人的,你让他辛苦一趟,去如意胭脂铺将常泰常大人唤来,这将军的后事该如何安排,你们也全听他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