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无旁骛杀敌还好,若你再牵挂着家里分了神,受了伤出了事儿,不是我害了你吗?”
“因此我才瞒着你,不想叫你挂心,只是我也没想到我的身子……”
“现在既然远晋娶了媳妇儿,听玉儿说她是有主意的,果真如此,我也好放心把这一摊子事儿都交给她,我就好好儿的养身子,争取陪着你到六十岁,七十岁,好不好?”
韩琼年搂着松夫人嚎啕大哭,松泽一面拍哄他,一面不由得分神想幸好新房离正院不近,若不然叫远晋新婚之夜听到这等嚎哭,不得吓出病来?就是新娘子还是小姑娘家,也别头一天到韩家就吓着。
好容易把韩琼年哄好了让他去洗澡,松泽一身衣服已皱得不成样子,况且又被韩琼年搂出一身汗,也只好去净房洗澡。
韩琼年在西边净房,松泽在东边,互相不挨着,她搀着丫头的手进了浴桶坐下,把头枕在边上,先闭眼安神,歇息一会儿。
这男人,真是,这么大年纪,再过两年都要当爷爷了,怎么还这么孩子似的,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她是她娘的头生女,也是唯一一个孩子,她娘命不好,在她八岁的时候难产,一病就没了。
没过两年,她父亲又娶了房新妻,她娘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不过一寒门举子,娘出身也不高,是父亲青梅竹马的商家姑娘,家中不过小富,算不得大富大贵。
但父亲续娶的时候,他已是从四品知府,年轻有为,娶到的新妻虽是庶出,出身却是正三品官家小姐。
新妻孟氏出身又高,又年轻貌美会做人,不到几个月就得了全府上下的喜欢,待她也好,父亲也放心把她交给孟氏照管。
可谁知孟氏表里不一,面上待她笑意盈盈,暗地里却厌恶极了她,偶尔看着她的眼神儿似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松泽从那时起就知道,这位漂亮的新母亲,不喜欢她。
她想要把这事告诉父亲,直觉却告诉她不行,好容易等到有机会终于回了一趟亲外祖家,外祖母劝她说安分忍耐,别的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把管家理事安身的本事学会,再博一门好亲事,离了娘家。
外祖父已走,外祖母年事已高,舅舅舅母们为了家产心思各异,外祖母也并非官家夫人,除了偷偷塞给她傍身银子外,别的也帮不了她太多。
她知道她来多了反而是连累外祖母,便把外祖母的话记在心里,从此甚少再往外祖家里过去,想着等她出了家门,再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外祖母却没撑到她出息……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外祖母被几个舅母气得昏倒,从此一睡不醒。
父亲在外地做官,离老家几千里,等她收到消息时已过了整整一年……她在父亲嘴里知道了消息,却只敢低着头,一滴泪也不敢在父亲孟氏面前落。
孟氏为父亲连着生了两个儿子,父亲的心早已全在他们身上,全然不过问她的事儿,孟氏说什么是什么。
她若是为了外祖母落泪,便会被说成诅咒新妻娘家,若是面无表情,又会被说成白眼狼。
这亏她早已不知吃过多少。
在这位新母亲手底下过了七年,她几乎没有过一日舒坦。
要么就是寒冬腊月早晨起来洗漱没有热水,只能就着冰凉的水洗脸擦牙,口干想喝口水再去请安,水冰凉刺骨,进了肚子冷得她浑身打颤儿。
要么就是吃饭的时候只得着冷菜冷饭,要么就是月例银子晚了十天半个月不发,要么就是借口让她抄经书祈福抄上一日,要么就是在父亲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她得几句斥责,有一次甚至让她在祠堂里跪了一整夜。
这些细碎的折磨,让她一日比一日想离开这里。
幸好爹的官儿也越做越大,孟氏怕她在外名声不好,也怕她娘家嫡母苛责,在外头面子情儿做得还不错。
再说官宦之家为了颜面,不管家里斗得如何,在外总要亲亲热热和和美美,才显得是兴旺之家,若不是新妻面子情儿做的极好,想来父亲……呵,管他呢。
她该有的衣裳首饰都有,孟氏连着生育孩子,没有精力管家,也不得不撒手让她理些家事,她一面明着管家,一面暗地里偷学,竟也学了个不错。
渐渐她的名声传了出去,年岁也到了,便有各家来求亲,其中便是韩家门第最高,家主时任正二品总兵,却又偏是武将世家,西宁苦寒不说,还要跟着男人各处辗转。
孟氏便力劝父亲答应了韩家,她知道孟氏觉得她性子弱,逆来顺受,想直接让她到西宁去受折磨,把她打发得远远儿的,眼不见心不烦,熬不住死了最好。
她却觉得无所谓,西宁又如何?在孟氏手底下她都能安然活到如今,只要她能离了这里,不管去哪儿,她都能挣出命来!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看她可怜得够了,和韩家定下亲事后,她竟渐渐的转了运。
先是韩总兵升任韩大将军,位居一品,手下直接统领三十万宁远军将士,连各地总督巡抚都要看他三分颜面。
偏生孟氏听说了这事,觉得这婚事是便宜了她,又撺掇着父亲要给她退婚,“另择佳婿”。
孟氏温言软语不成,又是撒娇使性子,字字句句都是“慈母之心为了她好”,竟又哄得父亲找不着北,不顾得罪韩大将军,真个往西宁寄了信,要给她退婚。
她被关在院子里,消息不通,知道时已无可挽回,只得等待韩家消息,心想只要孟氏磋磨不死她,她终有一日能逃出去。
谁知孟氏并没遂她的心愿等来韩家退婚,而是等来了大将军夫人带着韩琼年亲自上门,字字句句质问得父亲和孟氏抬不起头,拉着她的手,夸她是好孩子,让她放心,既已定亲,她就是韩家的人,韩家不会坐视她受委屈。
大将军夫人掌心柔软温暖,让她怔怔掉下眼泪,从此她安下心,专等着婚期到来。
后来她才知道,父亲信上恭贺大将军高升,说自家位卑官小,女儿不能堪配大公子,怕两家不相配,婚后女儿诸多不适应云云,言辞恳切,慈父之情跃然纸上,爹娘那时候已起了退婚之心。
娘不远千里过来给她撑腰,是因为韩琼年他深觉有异,说父亲是汲汲钻营之人,惯会见风使舵,怎会因为爹得以高升就要两家退婚?
他在地上跪了整整半日苦求爹娘,才求得娘和他一起来到成都,暂且低调行事查个究竟。
这一查,果真叫娘打听出来些消息,知情退婚之事不对劲,才有了上门问询父亲孟氏之事。
她知道后问他:“那时候咱们连见都没见过,你怎么就愿意为了我跪上那么久,还风霜雨露整整一个月跑来?”
韩琼年理所当然的说道:“已经定了亲,你就是我的媳妇儿,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退亲?总要知道你心里愿意不愿意,我才情愿,万一就是你受委屈了?”
她觉得他傻,又觉得幸好他傻,她才能在家里舒心顺意的过了这二十年。
家里爹娘都对她亲女儿一样,见她水土不服吃不下东西,娘就派人往甘州去请会做江南菜的厨子回来,见她身子弱,就请了好大夫诊治,让她细细调养着。
韩琼年也十分爱重她,成婚后,他不管去哪儿,走了多远,心里都记挂着她,一得空就回到家里给她带这个买那个。
他们为她撑起一片天。
她也愿意为了他们瞒着些事儿,让他们在外安心杀敌,不要记挂她。
她心甘情愿。
韩远晋大婚后,文皎在西宁又呆过四日,看李明欢真个开始上手韩府诸事,松夫人也十分甘愿放手养身,婆媳两个处得极好,终于放下心,准备回程。
一个安安稳稳一家和谐的韩家,比一个婆媳兄弟妯娌斗得乌眼鸡似的韩家对黛玉好多了。
是以五月十四,文皎便带着孩子们与韩家人辞别,上马坐车回甘州去。
黛玉已是将近两个月没见到爹和弟弟妹妹,虽然在西宁过得自在,却也想家想得狠了,每日都要问一回离家还有多远,归心似箭。
幸而西宁离甘州不远,行了三日,再有一日便到甘州,晚上扎营吃了饭,黛玉高兴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文皎只好按住她叹气道:“好玉儿,你再不睡,我可也睡不着了。”
黛玉便乖乖缩在被子里,又问了一回爹怎么样,青玉如何,绯玉如何等语,文皎都不厌其烦一一答了。
听黛玉没了问题,文皎迷迷糊糊才要睡着,却又听到这孩子嘟囔道:“娘,我好想你们,清儿也想葛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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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皎:孩子不让我睡觉,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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