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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万福 蓬莱客 3178 字 9天前

紫鲛珠产在遥远的海外异域,不但夜明发光,传说还能给人带来吉运,海上行走的人,要是能遇到,就是幸运。

“戴上了它,爹的阿芙一辈子就会顺顺遂遂,无病无灾。”

父亲当时的音容笑貌,此刻依旧历历在目。

但那次出海之后,他却再也没有回来了。

“阿芙,爹回来了,给你带来了项链,你喜欢吗?”

父亲望着她的目光里,含着无尽的慈爱。

“爹——”

嘉芙笑着流泪,朝他伸出手,叫着父亲,这个世界上曾最疼爱她的男人。

最后一口珍贵的空气从她的肺腑里逸出,她那双指甲已然破碎流血的双手,无力地从空中慢慢垂下,搭在了柔软温暖的胸脯之上,唇边带着微笑。

第2章

澡间里氤氲的白色雾气渐渐散淡,空气变凉。

檀香已经看了嘉芙好几眼。她整个人下缩,浸在那只香樟浴桶里,刚洗过的满头半潮青丝用支钗子松松地绾在颈侧,额轻靠在桶壁上,双眸阖着,睫毛低垂,仿佛睡了过去。

她怕嘉芙受凉,忍不住轻声催促:“小娘子,醒醒。”

嘉芙慢慢睁开眼睛,扶着湿漉漉的桶壁,站了起来。

雪肌腻理,玉肤耀目,上沾点点的晶莹水滴,身段犹如一朵含苞初绽的娇兰。

檀香用条柔软大巾将嘉芙身子连肩裹住,丁香递上预先备好的衣裳。嘉芙擦干身子,套了衣裳出去,几个粗使婆子便进来收拾,内中一个姓王的婆子,刚来没多久,闻到澡汤里散出的香气,忍不住问:“小娘子天天用的这是什么香?怪好闻的。我孙女下月嫁人,我回去买些给她添妆。”

檀香为人亲善,笑应道:“王妈妈,这叫羯菩罗香,也叫冻龙脑,南天竺运来的,我听小娘子说,在那边原本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漂洋过海地运到咱们这里,一钱也就一两银了。”

王婆子吓了一跳,咂舌:“我的个娘!这也忒贵了,哪里买得起!小娘子的澡水里天天加这个,一个月下来,那要费多少银钱?这洗的不是香汤,竟是钱汤了!”

另个婆子“嗤”的笑出了声:“老王,这话也就你自己说说,出去了千万别乱讲,免得惹人笑话。东家什么人家?再贵的香料,到了东家这里,也不过就是土坷垃。莫说一钱一两银,就算十两银,小娘子要用,不过也就是吩咐一声的事。”

泉州海贸繁荣,南熏门、涂门外的大小港口,每天无数船只进进出出,近如占城,暹罗,苏禄,远到大食、麻林,比刺,来自海外异国的各种货物琳琅满目,香料是其中一个大类。甄家是泉州巨富,拥有的船队数一数二,再珍贵的香料,到了甄家这里也无稀罕之处,这婆子的话虽有些夸耀在里,但也不算错。

王婆子头点的如小鸡啄米,讪讪地笑:“是,是,是我没见识,说错了话……”抻着脖子又使劲闻了口香气,方和人一道抬水出去。

檀香出来,见嘉芙打开了香料盒,取玉勺挑了一勺,知她要加到那只凤头香炉里,忙上去替她揭开炉盖。

“这事我来便可。小娘子当心,万一烫到了手。”

嘉芙将香料投入炉中。香料触火,发出悦耳的轻微滋滋声,伴着一道袅袅升起的青烟,她微微弯腰,抬手,将香烟朝自己的方向扇了几下,随即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檀香看着,心里有些不解。

小娘子向来不爱在房中熏香,只插鲜花,却不知道为什么,那日从西山寺回来后,忽然就变了喜好,房内不但改熏这冻龙脑,连洗澡的香汤里也要加入捣碎的粉末。

这便罢了。檀香在甄家多年,跟着小娘子,多少也知道些香料的种类和优劣。冻龙脑自然是上品,香气轻灵而温雅,后味含甜,价钱不菲,但在同属的脂香料里,并不算顶级。顶级的是龙涎。因两种香料的外形颜色肖似,味雾也像,非行家不能分辨,故常有奸商以冻龙脑充龙涎售卖。

龙涎虽稀少,但甄家并不是没有库藏,小娘子既改用熏香,怎不取龙涎,要用这稍次的冻龙脑?

檀香忍不住问了一句。

嘉芙盯着凤嘴里喷升而出的一团青烟,淡淡道:“龙涎是御贡香,我用不合。”

檀香恍然:“还是小娘子想的周到。”

“明天出门记着带上。我的衣物也全要熏这冻龙脑,熏的久些,别的一概不要,别弄错了。”

檀香笑道:“小娘子放心,我都备好了,不会错的。”

“夫人来了!”

嘉芙转头,见母亲孟氏和她身边的刘嬷嬷到了,脸上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孟夫人带着女儿坐到床沿边:“身体怎样了?睡觉可还恍惚?”

初九日是嘉芙父亲的三周年祭。那日她随祖母胡氏、母亲孟夫人及哥哥甄耀庭同去西山寺做大祥法事,当夜宿于寺中,她和孟夫人同屋而眠。次日清早,孟夫人醒来,发现女儿泪流满面,吓了一跳,问她缘故,她摇头不说,只一味地抱着她,又哭又笑,孟夫人被吓的不轻,疑心她在寺外撞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去求了灵牌符水,当天带她回家,她精神瞧着还是恍惚,这几日才好了起来。

嘉芙道:“女儿早就好了。娘不必担心。”

孟夫人端详了下女儿,见她笑靥盈盈,气色果然也好,爱怜地搂她入怀:“你爹一走,转眼就是三年,你哥顽皮不听话,娘的跟前就剩你贴心,明日就又……”

她停住。

明天,嘉芙就要和孟夫人还有哥哥甄耀庭一道,北上去往京城了。

甄家人这趟北上,明面上是去给卫国公府的裴老夫人祝寿,但其实,更是为了嘉芙和国公府世子裴修祉的婚事。

婚事一年前就议好了,只等嘉芙孝满操办。虽说是续弦,那里已经有个五岁的继子在等着,但甄家再有钱,故去的父亲也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她能嫁入国公府做世子夫人,已是极大的高攀。这婚事能成,中间也费了一番周折。

女儿有了归宿,对于甄家来说,这更是天大的好事,孟夫人自是高兴,但想到女儿出嫁后,京城和泉州之间路远迢迢,母女再见恐怕不易,国公府又门高院深,自家门第不及,担心她日后难以立足。愁完这个愁那个,此心事涌出,眼角便隐隐现出泪光。

刘嬷嬷忙拣好话劝:“小娘子嫁的不是别家,国公府是知根知底的。世子品貌出众,人中龙凤,从前来泉州时,对小娘子怎样,夫人你也知道的,何况,那边的二夫人跟夫人您还是亲姐妹,都是一家人。小娘子一过去,就是国公府世子夫人了,以后福气不知道还有多少,夫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孟夫人被劝住,转为笑,拭了拭眼角,牵着女儿的手道:“是娘多想了。走吧,不要叫你祖母等久了。”

……

嘉芙祖母胡氏是甄家的当家主心骨,精明强悍,不输男子,从前一心盼着儿子考取功名,丈夫去世后,为了不让他分心,家业全由自己一手打理。嘉芙父亲性情却疏阔放达,对功名兴趣不大,考中秀才后,屡试不第,到了他三十多岁,一怒之下,索性放弃功名接掌祖业。不想三年前,嘉芙十三岁那年,他随船队出海,不幸遭遇风浪而殁。胡氏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可想而知,但这老妇人扛了过来,改而把希望寄托在了嘉芙哥哥甄耀庭的身上。他大了嘉芙两岁,今年十八,对妹妹极好,可惜不大长进,学业一塌糊涂不说,家中生意也不上心,整天在外厮混,这会儿已经掌灯了,人还不见回来。